翻过了农历11月,12月就跳到眼前了,离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心急而孝顺的妻子,就催着我去批发市场买折冥币的半成品。可我觉得还那么遥远,总是推三阻四,一个劲嚷嚷:早着呢!再等等。
小时候盼过年,老了希望年慢点来,害怕一眨眼又大了一岁。
一
五块钱一小袋冥币,那袋子和小贩给你装菜那么大。看着一个个冥币把袋子撑得鼓鼓的,稍微一碰,就要从袋囗掉出来。这样的一袋袋冥币,我家在小店里接连买了好几年。
终于有一天,妻子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喜滋滋告诉我:冥币半成品东大市场有得卖,十块钱能织一大袋,比买小店的多三四倍呢!
东大市场很近,一个单趟不过十分钟,想不到也有这个批发。可买回来织,就要把我空闲看书的时间挤掉了一大半。
我知道除了我和妻子利用睡前织,儿女可没有这个闲心来织的,饭碗一撂,手机就拿了起来。原来父母在的话,他们一起帮忙,现在好了他们在那边,就等着问我们要。
一到清明、七月半、过冬、过年,总要买来许多烧给他们,烧给历祖历宗。
二
我的爷爷奶奶我不曾看见,可也要给他们烧,何况辛劳一生的父母,把我抚养成人,成家立业,我怎能忘记?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年到头想着挣钱,直到把五个子女成家立业,直到九十年代,才开始偶尔喝上一点黄酒,他的下酒菜很简单。
除了过节有他喜欢的猪头肉,平素就是豆腐、白菜,有时是人家不买的肉皮,买回来煮黄豆。卖肉的见到他来,总要劝他多买一点,这样三分不值二分的买回来一大袋,够他慢悠悠地吃上几天。
二千年后,他开始玩牌,那种南通长牌,二分或五分一糊,输赢不大。他常常笑着告诉我:我今天又赢了。确实,他很少输,和他玩牌的人,总说他太恶(牌技好)了!打(玩)他不过。
那是父亲七十以后的爱好,一直玩到八十几岁——他的身体不允许。听人说他小时候就学会了长牌,不过从我记事起到我成家,未曾看见他赌过一次。
我只记得,父亲起早带晚不是捕鱼卖钱就是田里劳作,风里雨里种油菜打粮食。
三
我的母亲,小小的个子,当年生产队里的三等劳力。姐姐18岁可是个二等劳力,她和娘一起出工,同样干一天活,姐姐得8分,我娘的工分还要打几折。
夏天中午放工回来,汗流浃背的我娘,土布衬衫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背上,可姐姐的衣服,还是那样宽宽松松。
虽然我娘小巧,可她不比身强力壮的女人少干活。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烧早饭,父亲要去放老鸦(鱼鹰)捕鱼,我和弟妹跟着要上学,她还要赶在上工之前和姐姐洗衣拖地,喂猪喂鸡。
母亲像个陀螺一样,没天没夜,转个不停。晚上我们睡觉了,她还在煤油灯下补衣服、纳鞋底。一家七囗人,吃的穿的,她都样样考虑周全。和父亲同甘共苦,维持着这个小家的温饱。
母亲不怕冷,就怕夏天的酷暑。火辣辣的太阳下,一顶旧草帽里,花白头发像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湿漉漉的直冒烟。因为没钱买香皂又没空洗头,几天下来,浓密的头发里,如雨后春笋般,长出了一个个令人讨厌的热疖子。
热的难受时,母亲唤我拿针挑破。记得在上小学时,我曾多次越俎代庖,充当小郎中。
娘坐在长凳上,我掀开她一络络黑白相间的头发,只见白白的头皮上,一个个如米粒大小的热疖子,分布四周。上头白白的躲着脓,下部连着头皮的,红红的,藏着坏血。
我拿着缝衣针,挑破毒包,两手挤出脓头,用纸揩掉,再挤出紫红的坏血,直到鲜红的血液流出。就这样一个个挤一个个揩,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如同我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样,认真、细致,不撂下任何一个。
在挑、挤过程中,不知我娘疼不疼、痛不痛?可我自始至终没听到她哼一声,或者叫我轻一点。
母亲同父亲一样,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在我懂事后,多少年没有看到母亲添一件新衣。夏天来了,我们兄弟姐妹哪个人背心坏了,短裤旧了,实在穿不出门,他们便从紧巴巴的零用钱中抠出一点,为我们一一添置。
可是他们添了什么呢?除了不能再补的草帽和不能再用的农具。
过年了,我们这些孩子欢天喜地。除夕夜,一看到眼睛就发亮的——烧得流油的红烧肉;年初一,有在村里孩子相互攀比、炫耀的新衣服。
可母亲呢,一件天蓝色的斜襟棉外衣,不知穿了多少年,洗洗干净迎新年。
看着我们龙吞虎咽一副馋相,母亲就心酸,看到我们一年比一年长高了,懂事了,母亲就抑制不住满脸笑纹。
四
我的兄弟,我的妹妹,你们英年早逝,你们的另一半,他们早已改嫁或再娶。过年了,你们和父母一起,和我们的祖先一起,到时都到我这里尽管拿。
我多烧一点纸钱,多烧一点冥币,让你们有的吃,有的穿,有的住,有钱看病,有钱玩乐。
你们在天上,一定会看到:我折了好多冥币。到时我还要买很多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