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君何信我也?” 他怔怔的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隐隐的期盼。虽然类似的问题已在时间的流逝中被他重复了很多遍,而今,已是第十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她不胜其烦的用手叩了叩桌边,淡淡道:“明佑,我说过了,你对我很重要。”
他垂下头,挣扎了半晌,又有些不甘心的问了一句:“ 有多重要呢?”
话音未落的那一瞬,他看见了她的神情,嘲弄中又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明佑,你是我用过的,最趁心如意的一枚棋子,最是忠诚。”
一阵如死水般的沉寂,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爹爹和娘亲过世以来,隔壁蒙尘已久的书房。
她不敢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开始是下意识的回避,回避的久了,便成了一种习惯性的逃避。
逃避得久了,便成了一种心结。
这心结和明佑的感情一样,让她惘然。
她听见他低低道:小姐若无事,请容明佑先行告退。”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他却已转身大步流星的推门离去。
他是她爹爹收养的孤儿,和她可谓是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也是她爹爹培养在她身边的一个护卫。一场意外的大火之后,曾经万千宠爱的大小姐,一夕之间沦为无家可归的孤女。而后被叔父收养,他也跟着她一起来到了叔父家。
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吗?她在何方,他就跟随至何处,哪怕天涯海角,他只需默默守护在她身后就好。所以后来,她甘愿放弃叔父家安逸的生活,去找寻曾诱骗她爹娘的凶手时,他亦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陪伴。
就算风餐露宿,流落他乡,曾一同长大的侍女都禁不住荣华富贵的诱骗,弃她而去,她而今冷漠的眼晴里,是谎言与背叛刻下的印迹。
她身边渐渐只剩下他,而他眼里亦从来只有她。
她的心愿就是他的心愿。
数年的陪伴与等待,看她终于在京城立足,看她从小心谨慎的少女,长成与权贵侃侃而谈的强者。陪她再次尝到荣华富贵的滋味,甚而终于找到诱骗爹娘的凶手,报了仇。他的心里,已该满足了罢。
或许,看到她能最后再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他就再不会有任何遗憾,九泉之下的老爷与夫人,也能安下心了。
而他,帮她完成复仇的心愿,助她在京城立足以后,又还剩什么呢?
十年前,他亦只是希望她此生平安喜乐,然而十年后,他开始想要的更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他自嘲的笑了笑,发白的指关节下,仿佛能听见咯咯作响的骨头,快被他撕裂的声响,然而比那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早已麻木的心。
他是真的累了罢。
他鼓足勇气问出沉淀心里十年之久的话。
这确是他应得的答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是他眼里的她,十年前是,十年后亦如此。
都说人心亦变,然而本性难移。对某些不值一提的人,是没必要改变了吧。
十年换来一句“忠诚的棋子”的价值于她,他该满足了罢。
至少这枚棋子,是让她称心如意的。
然后他选择放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而隐晦的向她表明心意,也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骨子里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啊。就像对她的心意一样,十年间种种,也从未让他改变
“明佑,小姐让你去她今晚要准备大婚的那间房中,她要赐你一杯喜酒,赏你多年劳苦功高!”他听见她的贴身丫鬟喜儿朝他笑着喊。
他有些恍然,想起今晚是她大婚的日子,而新郎,听说是她阔别多年的叔父要替她一手安排,却遭她拒绝,说自己早已有爱慕多年的心上人,听说叔父在晓得那人以后,竟一口允准
能得她势利眼叔父的青睐有加,想必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亦能算作她的良配。
“那丫头从小就心气颇高,这些年又受过诸多冷眼,能让她妥贴放在心上的人,想必是知冷暖,掏心肺的好夫君吧。”他跟在喜儿身后,思绪万千。
不过那与他又何干呢?一路上,他已听到周遭的婆子丫鬟,窃窃私语。他也晓得,她们眼中的她,在同他阐明对他的利用价值后,这杯喜酒,大概是送他上路的罢。
那是这十年,她立足于京城之余练出的心狠手辣。
然而他总有那么一些不信,不是一些,是全然的不信。
他为她束发,为她摘下潺潺溪流边盛放的野花,插在她挽起的如云乌发间,星辰也坠入她含笑的眼睛里,:“明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为他擦拭伤口,她手抚上他的脸,他感到她冰凉的指尖还带有一丝湿意,他晓得,那是她方才慌忙背过他擦拭自己的泪水。
她不是完全无情无意的人呐。他想着,踏入她的婚房中。
那明艳喜庆的大红色,比任何时候,都让他的眼晴酸涩又刺痛。
她就坐在那镜前,对镜梳妆。
“明佑,你来了。”她笑吟吟转过身来,仅那一瞬,就让他失神。
她从未打扮得如此明艳照人,而这一夜以后,都会给她的夫君了。
还有她难得一见的笑意,都是给那位和他素未谋面的新郎了。
他真是羡慕那个人,却并未有丝毫恨意。
他是真的希望她幸福。
因为他是真的很爱她。
哪怕她就此让他真的死去,他也了无牵挂了,因为见到了他此生,最渴望再见一次的温柔。
她举起那杯酒,笑吟吟的向他道:来,明佑,这大喜的日子,这杯酒你是必得喝的。”
他闭了闭眼,朝她温和的笑道:“好,谢小姐赐酒。”
他接过酒杯的一瞬,她突然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袖一角,娇声道:“叫我一声阿萧。”
他的心里狠狠一颤,那是幼时,那爱娇的小姑娘,让他缴械投降的,绝招。
而他却甘之如怡。
他微微笑道:“好,阿萧。”
正准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时,却见她拿着另一杯酒,倾身而来。
他的心在一瞬间,仿佛和时间一起停滞了下来,
而与她的笑声一同活过来的,是他久违了十年的,鲜活又有力的心跳。
她踮起脚,嘴唇轻轻贴上他的耳边,道:“哎,哪有新郎先喝交杯酒的呀,小心我不让你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