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小时极不懂事,常受邻居一位长舌大妈的蛊惑,然后回家向妈妈要这要那。一次又听得哄骗,非逼着母亲到当时及其高大上的百货大楼给我买布料做裙子,母亲不同意,我就使劲的哭,也不知哭了有多久,似乎是气也接不上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站也站不住了,奶奶不高兴了,数落妈妈。无奈妈妈在奶奶面前只好投降,拿了钱去给我买布料,结果因为又气又急,上楼时崴了脚。当妈妈拿着布料,一瘸一拐走进家门时,那脚已经肿得跟个馒头似的,我赶紧给妈妈端了一盆凉水,因为手抖得厉害,盆里的水竟洒了大半。妈妈一声未吭,将脚泡在凉水里,低头揉搓着自己的伤脚,看着妈妈低头时衣领处露出的补丁,我忽然明白了妈妈之前的拒绝。那时我们家的情况是吃饭第一,穿衣第二。那时的母亲只有三十多岁,中师毕业的母亲因为家庭关系没有被分配工作。为了我们一家老小七个人的生计,她竟然剪掉了自己最真爱的 长长的辫子,跟着男人们一起挖土沟,筛沙子。那时的父亲是研究所的政工干部,不会提油盐,那时的母亲用她并不坚实的肩膀硬扛着家庭的重担,那时的我自此以后成了懂事的小大人。
二、十二月的大西北已是朔风凛冽,出门在外,手脸一定要被完全包裹起来,不巧我在这个季节怀孕的,更不巧的是父亲出差在外,母亲又生病住院了。中午得到消息,拿了家里这个月仅剩的几十块钱,冒了寒冷去医院看母亲,却发现病床前上初中的小妹依然身着单薄。出得病房,老公一言未发,我有些抱怨他的麻木,心理琢磨着该到哪里再筹些钱给妹妹卖件后棉袄、也不曾说一句话。下午上班后就到了老公打到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那端先是传来两声怪笑,然后是一本正经的回报:别生气了,我已借了钱买了件棉衣给小妹送学校了,中午小脸拉得那么长,下班后把脸赶紧给我变圆了。我想笑,但极力忍着。那时的我还是个初做他人妇的善良小女人,而先生也只是个大我一岁的善良男子汉。
三、已是上午九点多了 我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咦,老爸怎么早锻炼还没有回来?揉揉惺忪的睡眼,透过窗帘忽然发现窗外好像有人在向里张望,我一紧张,大声喊,谁?我。是老爸。一会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年过六旬的父亲走了进来。我问他怎么锻炼这么长时间?怎么在外边不进来。父亲说,我想听听屋里的动静,看看你醒了没有,咱们家的门锁有点问题、开起来声音大,怕惊醒你。我买了油条、馅饼,豆浆,要是不喜欢,我给你油炸馒头片。那时我已是有个六岁女儿的三十几岁的大人,暑假从杭州回家探亲,而那时的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和我工作的调动,头发都已白了大半。
四、98年11月,我乘飞机去西安为已经病危的父亲买药,希望能以此延长父亲的生命,哪怕是只有一天。漫长的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我没有一句话,也没有心思进食任何东西。我想我的表情可能过于阴郁,引起了我同坐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的注意。他们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是让我尽量忍着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位先生用浓重的陕西方言对我说,西安的机场在咸阳,飞机飞到那里是晚上十点多,你要是相信我们的话,到机场后你坐接我们的车,我让司机绕道先把你送到西安火车站,到西安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你就来找我。我不听的点头,不听的流泪。下飞机,坐轿车,当我站在西安火车站站前旅馆时,他告诉了我他的工作单位、姓名、联系电话。第二天一早,与妹妹电话联系,才知道父亲的病体已无法坚持到我回来...但我还是固执的跑到那家研究所买了一个星期的药,摆放在了父亲的遗像前。那以后,我没有再去打扰过那位姓雷的先生及她的夫人,但在心里牢牢记住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