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幻亦痕
“克罗蒂娜小姐。”本尔墨递给身旁女人一杯香槟。
“哦,谢谢。”身着墨绿长裙的克罗蒂娜迟钝片刻还是选择接住酒杯,鼻尖凑近杯沿,包含着柑橘独有青涩的香气蔓延开来。
“这儿的香槟很不错。”本尔墨把目光移向舞池中心的人群,漫不经心。
克罗蒂娜的嘴唇象征性碰了碰起泡酒的白色泡沫点点头。
“所以能和我跳支舞吗,小姐?”
克罗蒂娜轻轻晃动酒杯,转身走向正在跳舞的人群。
本尔墨赶忙追上。
身体摇曳,舞步轻柔而优美,音箱里放着一首复古的小步舞曲,男女嘉宾们彼此配合,用眼神窃窃私语。
“你觉得弗雷德人怎么样?”本尔墨右手挽住克罗蒂娜。
“很不错。”克罗蒂娜笑着。
“可我觉得他是个混蛋。”本尔墨压低声音,“你瞧瞧他骗到手多少女人?”
“相互的游戏而已,都不会认真。”克罗蒂娜碧色眼睛盯着本尔墨,把话说得露骨。
“我没有玩游戏。”本尔墨继续说。
克罗蒂娜向后退一步,转身,向前一步,侧头。
“你差点踢到我,先生。”
“对不起小姐。”本尔墨舒缓了两人的距离,找回节奏,“我对你很认真,克罗蒂娜小姐。”
“每个男人都这么说,漂亮话谁不会说呢。”克罗蒂娜的手搭在本尔墨的肩膀,本尔墨不能离她太远,不能靠她太近,擦肩而过十几对俊男靓女。
“你和弗雷德好像走得很近。”
“有今天和你这样近过吗?”克罗蒂娜能感觉到本尔墨的呼吸。
“我不知道,美丽的小姐。”
转圈,转圈,摆身。
“或许现在我应当说些什么的,小姐。”
“说些什么呢?”
“不知道,但确确实实应该说些什么。”
“那就说些什么吧,我也正想听人跟我说些话。”克罗蒂娜侧起脑袋,向本尔墨眨眼。
“我已经能想到和你一起在教堂里结婚的样子了,克罗蒂娜。”
“是吗?”克罗蒂娜笑了。
本尔墨炙热的眼睛盯着她。
“或许这就是你那么讨厌弗雷德的原因?”
本尔墨微笑:“或许?”
“瞧瞧弗雷德发的自拍,那肌肉,那古铜色的皮肤……多迷人。”
“感觉你要被他迷倒了。”
“那你怎么觉得呢?”
“真扫兴话题居然转到这里。”
克罗蒂娜嘴角上调,观察本尔墨表情起伏,脚步缓缓移动,裙角摇,眼睛亮。克罗蒂娜觉得现在的笑脸比之前的更真诚,把手继续搭在他肩膀上,说:“要变奏了。”暖色灯光下人影来来回回,皮鞋与高跟鞋在地面上留下隐形的神秘的符号,所有人乐此不疲这项游戏。克罗蒂娜替本尔墨整理下他的衣领。“衣领乱了吗小姐?”本尔墨看着胸前的这双手,又看了看克罗蒂娜,顺着节奏跳舞。
“对。”克罗蒂娜回答。
“还有哪里是乱的?”
“你今天好奇怪。”克罗蒂娜摇摇头。
“奇怪吗?”
“我觉得很奇怪。”克罗蒂娜说。
“哪里奇怪?”
“奇怪奇怪着就又觉着不奇怪了。”
“是吗?”
“当然。”
灯光的色彩变换,两个人脸上明暗交替。身体越靠越近,本尔墨一时间分辨不出对方的表情,这张脸太动人了。
“我们的东边……正在打仗。”克罗蒂娜突然说。
“南方也在打仗。政客,军火贩,他们会因此获利,所以仗是打不完的。”本尔墨说。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冷漠。”克罗蒂娜说。
本尔墨顿了顿,说:“美丽的小姐,还要再来点香槟吗,我帮你去取。”
克罗蒂娜说,好啊。
墨绿长裙勾勒出曲线,克罗蒂娜看着本尔墨的背影,随意拨弄一缕头发。
打开水龙头,接一杯水,吞下。阳光透过百叶窗,画出一道道金色的平行。本尔墨不太记得克罗蒂娜什么时候从派对离开的。打开邮箱,邮箱里多了一条陌生账号发来的邮件,是有关人道主义支援的志愿者组织,邮件末尾有个名字,克罗蒂娜。
本尔墨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笑了。
手机里又推送着遥远地方的生与死,本国再次决定拿出多少钱的装备援助哪个国家。
天哪,瞧瞧,我们这些纳税人的钱都花在哪里了。
本尔墨用键盘敲打出那个人道主义组织的名字,相关搜索结果只有寥寥几行,他没有点开。接着,他给克罗蒂娜发消息,说他想要加入。
接着他又读一遍克罗蒂娜发来的邮件,又确认一遍自己的回复,点点头。
有电话打过来,皮埃尔用那厚重的声音问:“昨天的派对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隐隐约约的鸣笛声。本尔墨知道,每天都在忙碌于挣钱的皮埃尔此时又在前往某地的路上,这种人真的是又奇怪又让人敬佩。
“特别棒。”本尔墨说。
“有没有漂亮的女孩?”
“一定有啊,你猜我碰到了谁?我碰到了我的大学同学,她比平时更好看,而且我和她说了很多……”本尔墨滔滔不绝。
“那很不错了。”皮埃尔说,“伙计,帮我个忙,和我今天去西部装修去。”
“西部?你要做几天啊,这一单要花不少油钱吧。”本尔墨说。
“伙计,这是一个大单子,我保证你能学到很多,而且我保证你能挣很多生活费,怎么样?”
本尔墨穿上衣服,从厨房拿一片面包:“什么时候走?”
“现在。”皮埃尔说。
两个人坐上皮卡,车厢装满了装修用具。车子在公路上疾驰,本尔墨右手敲打着车门,皮埃尔说:“一会儿在车里换衣服,这户人家要求重新装修,今天你先和我把车里的这些家伙搬下去,咱们和这户人家确定一下装修方案。”
“租的房子吗,这么有钱?”本尔墨说。
“一对退休的教授,这是他们买的一套房子,他们打算重新装修,然后租出去。”
“想必这样的人家,冬天家里还是能很暖和吧?”
“哈哈,那可未必,对这种事情来说,很有钱也是不行的,需要特别有钱。”皮埃尔握着方向盘。
“东边和南边都在打仗,每天要死很多人,这世界怎么这么糟?”本尔墨说。
“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那些因为战争死的人,也许和我们一样,在忙碌,谋生,喜欢和好友一起喝啤酒,想要给女儿买更好的玩具……就这么死了……”本尔墨说。
“世上的苦难多得让人同情不过来,伙计,要学着自私。”
“其实我没那么关心……”本尔墨说。
“东边的东边也在打仗,南边的南边也在打仗,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都有战争,一直都在死人,你现在更应该想想,应该说些什么,能讨两位老教授开心,不是吗,大学生?”皮埃尔说,“要同情别人,总要自己口袋里能掏出来几张钞票吧?”
本尔墨缩回右手,轻轻说着,是啊。
会面的是一位很有气质的奶奶,皮埃尔拉着本尔墨胳膊说:“这位是汉娜教授。”
本尔墨问候。
走进屋子,皮埃尔双手叉腰,环视一周,说着:“如果要租房,确实应该换个风格。”
本尔墨压抑着内心的惊讶,默默打量这屋子,上下两层,恐怕能有二百多平米,全屋以意式新古典主义为主,厚重而典雅,呼吸中甚至能闻到木头的香味。
当然,装修工人只能说以前设计风格的不好,不能说好,就像皮埃尔一样。
“菲利克斯教授不在家吗?汉娜教授,我很期待见到他。”皮埃尔问。
“他待会儿会过来,现在也许正在超市买东西呢。”汉娜教授说。
本尔墨最后见着了汉娜教授的丈夫,菲利克斯教授,老人非常和蔼,笑眯眯地和两人交流。
经历了一番测量和挑选,皮埃尔和本尔墨敲定了装修风格和价钱。
“一份工能挣两份钱,面积还这么大,真是赚大发了,本尔墨。”天色渐暗,皮埃尔打开车灯,转头看本尔墨。
“突然觉得我正在读的大学课程也没什么用,因为我没学装修和设计。”本尔墨大笑。
“别这么想,能生活就好,能喜欢更好。”
“什么?”本尔墨问。
“明天活儿很多,做好苦战的准备,早晨七点半我接你。”皮埃尔说。
“好。”
太阳越来越低,皮卡的影子在公路上越拉越长,幽蓝的天空闪烁起星星,地平线发亮,是城市的灯光。本尔墨摇下窗,晚风涌进来,凉爽,这片土地充满和平,这就够了,他想。
皮埃尔有一个装修团队,他会时不时带着本尔墨先去踩点和打杂,本尔墨很喜欢设计,虽然他的大学课程与设计全然无关。
晚上,一家餐厅,本尔墨又换回派对时的西装,坐在桌前。
“你也住在东部吗?”本尔墨问着面前的女子。
“不是,我住在西部,现在我住东部的朋友家里,兴许你还认识,我这个朋友叫米娅。”克罗蒂娜今天好像很高兴。
本尔墨笑着摇摇头,说自己不认识。
“今天你看上去很疲惫。”克罗蒂娜说。
“和我朋友的朋友去西部了,打算给一家的房子装修。”
克罗蒂娜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你会装修?”
“我更擅长于看我朋友的朋友去装修。”本尔墨停顿一下,说。
“等我完成一个活动,我就回西部了。”克罗蒂娜说。
“那真让人遗憾,东部要少一位美人了。”
“这个活动对我而言很重要。”克罗蒂娜补充。
“希望活动可以晚一点,我遗憾得快心碎了。”
“遗憾吗?”克罗蒂娜哼了一声。
“小姐若是不信,把我的胸膛剖开,来看看我的心有没有骗人。”
“你还说弗雷德,你的这张嘴未必没骗过别人吧。”
本尔墨笑着。
“你真有趣。”克罗蒂娜说。
“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有趣……”本尔墨笑着。
“本来就是这样啊,我们没必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怎样……”
“不,亲爱的小姐,我的意思是,只是我恰好让你觉得有趣。”
克罗蒂娜喝一口香槟,这次的香槟比派对上的更浓郁。
“活动不可以推后,但你可以和我一起参加……要和我去游行吗?我们志愿者组织的活动。”克罗蒂娜问。
“什么,游行?”
“人道主义游行,要求停火。”克罗蒂娜语气坚定。
“怎么可能呢?我们的国家还在支援战争装备,正在交战的两个国家连士兵尸体都不肯交换,怎么可能停战呢?”
“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啊,我们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说,谁还愿意去问。”克罗蒂娜看着本尔墨说。
“我……”
“你愿意吗,如果你愿意,我会告诉你时间和地点。”
“好……”
“本尔墨,你今天怎么了。”皮埃尔一手按在本尔墨肩膀上说。
房间里有很多工人,陆陆续续进门,再陆陆续续出门,这些工人有些不明白,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要重新装修。
“没事。”本尔墨说。
本尔墨用力扛着拆下来的木柱,摇摇晃晃下楼。
“小心点,孩子!”另一个工人说。
本尔墨把木头狠狠摔在院子里,问自己:“自己是在改变还是在伪装?那么改变的结果是什么,伪装的结果又是什么?”他索性坐在木头上,把手套甩在地上,抱着头。
皮埃尔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自己身后,问:“伙计,为情所困了?”
本尔墨想了想,摇头,说不是。
“那既然不是为情所困,天底下还有什么更让人头疼的呢?我也年轻过啊。”
“我也不知道。”本尔墨深呼吸。
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一句,我很喜欢你,喜欢到都忘了我们不合适?
瞧瞧,这句话多肉麻,喜欢又是哪种喜欢,是肉体还是灵魂?
本尔墨向前走,手里拿着自己不认识的图片,举着不熟悉的标语,一下一下地挥动。
“停止战争!停止战争!停止战争!”人群的声音一直回荡。
游行的人群占满主要道路,周围的住户打开窗户,旁观或拍摄。
“你看,这么多人,都愿意为素未谋面的人站出来。”克罗蒂娜走到本尔墨身旁。
“可是,这一切又能改变什么?”本尔墨终于说出这句话。
克罗蒂娜深吸气,说:“本尔墨,人不能只在需要正义的时候才期盼正义到来吧?”
本尔墨摸着鼻尖:“有些正义不属于我们。”
“正义是争取来的,不是等待来的。”克罗蒂娜正视本尔墨棕色的眼睛。
“停止战争!停止战争!停止战争!”人们举起手机,举起旗帜,举起横幅。兄弟们搂在一起,姐妹们搂在一起,有人对着镜头笑,有人皱着眉头举着拳头。
周围的人继续往前走,把克罗蒂娜和本尔墨分隔。
克罗蒂娜转向人潮流动的方向,大步离去。
本尔墨跟在她的身后,听她喊着:“停止战争!停止战争!”
毫无疑问,这次游行会通过社交媒体一定范围内传播,这些出于人道主义的声援,将会被更多人听到。
各国纷纷谴责战争方,各国人民呼吁和平,因战争而死的人一个都不少。
车站,人很多,寒流来袭,人们穿的衣服变厚一层。
“没什么好说了吗,克罗蒂娜小姐?”
“没什么好说了,本尔墨先生。”
“你还会记得我吗?”本尔墨用陈述的语气问。
“会啊。”
“我们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聊天吗?”
“会。”克罗蒂娜说。
“为什么要去那个国家?”本尔墨问。
“因为我有需要做的事。与你不同,先生。”
“我……我看到你在网上出了名,你的采访视频我看了很多遍……我为你感到高兴。”本尔墨说。
“谢谢你的祝贺。”克罗蒂娜说。
“那答应我,不要去前线好吗?”
克罗蒂娜又笑了,和共进晚餐时一样:“我只是一个人道主义志愿者,我会尽我所能去呼吁,但我不会上战场的,请你放心。”克罗蒂娜说。
听到这个回答,本尔墨先是高兴,内心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忧伤。
“你照顾好自己,小姐。”
“去了那个国家,我将受到电视台的采访,我想现在不允许我花这么长时间用在道别上。”克罗蒂娜微笑。
列车伴随着呼啸声驶来,克罗蒂娜提着一箱行李拥附人流匆匆上车,本尔墨转身走下站台。
他嘟囔着一个名字,弗雷德,弗雷德,弗雷德。
谁都不知道下一家装修的订单来源于哪里,谁都不知道明天战争会不会像口号所说般停止。
谁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