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1）

完好无缺的天空像连接紧密的整体突然间缺了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旋转的漩涡将四周的乌云瓜分的四分五裂，整个世界的天光逐渐被黑暗吞噬，一点一点的消沉。落荒而逃的蝙蝠遮蔽了厚重的云层，铺天盖地的冲向一座耸立苍穹的雪山。有不计其数的飞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中丧生，尸体砸向冰冻的地面，粘稠的鲜血里混杂着洁白的羽毛，炙热的血液凝固成冰块，冒着腥臭的寒气。接着天空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撒下大地，世界重新回归成一片纯粹的白色。

飞雪飘扬，阴风四起，天空蔚蓝。刚才的乌云全部染上了白色，聚拢在像一把尖刀刺入苍穹的雪山周围。寒气蔓延，四处扩散，周围寸草不生，更显得死气沉沉。在群山之间中耸立了悬崖峭壁，有一山洞隐匿与此。妖界美其名日叫神仙洞。

这个山洞成椭圆形，有帐篷大小，通体透明，寒气升腾，由万年冰块砌成，用来禁锢妖的自由。里面锁着一个妖，名叫小唯。因为再次与人类产生爱的火花触犯妖界的规则，被禁锢与此。她有着一张绝世倾城的脸，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张比她更美的皮了。那一头修长的头发，披在腰间，有风吹来，几缕银丝纠缠在脸上，散发着杜鹃花香。花瓣状的嘴唇闭紧了，双眸微张，若有所思。她的脸上冰冷，没有笑容，但却掩饰不了她的绝美。她忽然扬起头，眼神哀怨，她痛恨那薄薄的一层冰块，让她失去了自由。指尖放在山壁上，仿佛能触摸到外面的气息。可是她没有办法逃出去。她这一呆五百年悄然无声的过去了。这五百年对于妖来讲，潮起潮落云卷云舒都在顺应天命，只是一晃即逝的瞬间。

小唯半坐半躺在寒玉长凳上，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想起了人间的天空也是一尘不染。忽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毛骨悚然的鸟鸣，她已经很久没听到鸟叫了，激动的眼睛里有了水分。她再次仰起头看着远方，远方的云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两张熟悉的令她窒息的脸。这是她短暂的成人过程里为之付出感情的人啊，一个离开了一千年，一个离开了五百年，现在早已入土为安化成白骨。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在眼前浮现，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销魂，代表着什么意思？

猜不透其中奥秘的小唯站起来，穿着绣满繁花的衣袍，脚步轻盈，行走在冰上。她的指尖轻轻的划过山洞的四壁，墙壁上出现了一条晶莹的裂缝，手离之后再次自动修复。小唯把脸贴在寒冰上，眼神空洞而迷茫像有一层葳蕤的雾气升腾，眺望着人间的方向。她在扪心自问，自己还能出去吗？

黑不见底的地方突然涌来了回声，呆在这有何不好？

经过五百年的沉淀，小唯恢复了残破身体的同时也增长了妖性。她确实应该心存感激，但为此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就是失去了自由。那薄薄的一层墙，剥夺的正是一个人的自由。

偶尔有鸟或者蝙蝠飞翔在天空，抑或是云朵斜斜的飘向远方，也会心生羡慕。曾经唾手可得的自由，现在遥遥无期，也许真得要葬身再此永无天日了。

悲从心来的小唯手一推墙，双脚悬空，落于中央。她挥舞着长袖开始翩翩起舞，时而悲愤，时而大笑，时而悲喜交加，像一个疯子。静谧的月光像无数把尖锐的刺刀刺向大地，在月光里起舞的她，用长眉，妙目，手指，腰肢，用髻上的花朵，腰间的褶裙，用细碎的舞步，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舞蹈着悲伤离合。她的脚步变幻多端，跳到最后越发频繁。忽然身上的衣袍像一只翱翔的大鸟脱离了她的身体，停留顷刻，又如羽毛般轻盈的披在她的身上。小唯皱了皱眉头，手按着胸前，居然有一阵钻心的痛袭来。

怎么回事？只有人才知道痛，妖是不能拥有的。整个胸腔里空荡荡的。妖与人，仅仅是少了一颗心。

一阵猝不及防的寒悸流遍了全身。混乱的脑海里排山倒海的涌来千年来的回忆。小唯再次见到了那两个令她爱的死去活来走上不归路的男人。她的眼底下起了连绵的雨，为死去的他们而下，也为自己而下。

这难道就是一个妖难以逆转的命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

我倾尽所有只为追求一个人，一颗心，得到了却是漫无边际的寒冷，难道妖就永远改变不了命运的走向吗？

小唯把视线转向了方圆百里外的人间，那里鸟语花香，四季分明，草木欣荣，生生不息。那里有她留过的痕迹，禁锢此地，度过茫茫黑夜的多亏了那段记忆犹新的人间岁月。更确切的来讲，是那些爱不离不弃的陪伴着左右，未曾走开。

小唯试图聚集着力量打破吸附在墙壁上封印，碎片飞扬在空气里，掉了一地。墙壁上安然无恙一点裂缝都没有。其实她也清楚，她那点微弱的力量对抗封印简直是以卵击石。

小唯深深的叹了口气，仰望着夜空，自言自语的说，这五百年来，我每天身受极寒之苦，我忏悔过吗？妖界虽然将我禁锢于此，让我失去自由，真得能束缚我吗？我的身心早已落脚在人间，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小唯的脸上露出了如花美眷的笑容。

突然卷来一阵妖风，像锋利的匕首横穿而来，扫除一切障碍。一只大鸟滑翔过后一声鸣叫的余声盘旋在上空，久久没有消散，令本来就漫长的黑夜变得更加的永无止境。

夜色又深又浓。仅有的一轮皎月散发着微亮。

冷风穿破山壁，寒气锦簇的衣袍猎风翩舞。这是五百年来的第一次。小唯的心口一紧缩像握紧的拳头，不祥的预感随机产生像一座高山沉甸甸的压在身上，翻身不了，摆脱不了。

心神不宁的小唯躺在寒玉床上，闭上了眼睛，她想睡一觉过后所有的不安都会被睡意带走。月光均匀的降落在身上，透着一丝冰冷。半睡半醒中做了一个冗长而朦胧的梦，梦里小唯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人间。她双脚赤裸，踩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细长的草茎被风拂过，在雪白如玉的皮肤上磨蹭。耳边是穿越千年的情话，醉得让人情不自禁的闭上眼。附近有条流向山麓的小溪，小唯看着溪水里的倒映，头发乌黑如墨，脸色红润如晚霞。连她自己都惊叹，天下找不到比她更美的人了。一阵清风徐徐吹来，舞动着衣袍，像一朵盛开的花。眼睛里已经有轻烟袅袅，空气里弥漫着人间的繁华似锦。小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走了很久很久又回到了原地。睁开眼，深邃如湖水的眼底有一团星光在微弱的闪烁。

小唯重新坐起来，眼神欺凌，恨不得把困住自己的山洞砸成碎片。

两次一共被困了一千年的小唯只想搞明白一件事，否则死不瞑目。

自从关入这个神仙洞里后，在恢复妖灵的同时她也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她想弄明白，一个对人而言简单的问题，对于妖却困难的也许要付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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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两次血本无归的爱，也为此牺牲了令人向往的自由。哪怕有一天香消玉殒，我也要明白，为什么妖就不配拥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