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牡丹（新韵）

文/嫣玫

心清别闹世，玉骨驻深山。

高华托诗意，荣枯予自然。

芳菲着力盛，婀娜纵情妍。

人谓真国色，吾心素已闲。

                薛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

      一直以为我是不喜欢卫道多心计内心热烈外表冰凉的宝钗姑娘的，随着序齿的虚长，当一遍一遍咀嚼《红楼梦》中的字字句句时，才知道曹公所言不虚，字字皆含血泪。也不知道从哪一刻起竟然深深地怜惜起那个女子。父亲早丧，哥哥是个懵懂浪荡子，母亲亦要事事倚仗。小小年纪既要算计生计长短，还要做大家子无才是德的闺秀模样，家财万贯却客居他处，万事不能由己、不得任性而为使她早早如冰山雪寒。

      薛宝钗在《红楼梦》这部巨著中，她的判词与林黛玉的判词是连在一起的：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说明她也是曹公笔下极其珍爱的女子。她是这样与我们见面的：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 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每每看到此处我都会在心里暗叹：真是一个美人儿！

      她是个好姑娘，在众人眼里百色出众。她为人玲珑，处事圆滑，但她也世情参透，性情淡泊。她是俗世里国色天香的牡丹，但她天生胎内带有一种热毒，需服食“冷香丸”才能压制。读书时每读到冷香丸的配料时，我总以为那药方是一方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曹公借癞头和尚之手送于了宝钗，便赋予了她有异于常人的纯洁与高贵。宝钗是俗世的宝钗，因为有了冷香丸，她便能和绛珠仙子一起做《红楼梦》中并蒂而开的山中高士晶莹雪了。      方子上如此说：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四种花蕊虽然好找，但应节气的春露、秋霜、夏雨、冬雪却是最难碰到。这药方本身充满了美感，纯白高贵，既冷如冰，又美如花。更融合了天地灵气，有着最合适的比例(十二两、十二钱)，还对上春夏秋冬，四时节令，雨露霜雪、花卉植物。使得这冷香丸的效力不仅在于治病救人，还像是一丸修炼已久的九转仙丹，讲究天人合一，不偏不倚，尽善尽美，暗含玄机。

      窃以为冷香丸此方原本就极耐人寻味。白，纯也，蕊，花之精髓也。四种花卉本身在世人眼中皆为高洁之朵。蜂蜜、白糖性味甘，黄柏煎汤奇苦，也许曹公的真意就在于要宝钗历经春、夏、秋、冬四季，要她阅尽世态炎凉，还要她遍尝人间甘苦后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艳冠群芳者也！可巧，几年间，宝钗都得了。

      由此，我以为曹公珍爱宝钗不亚于珍爱黛玉也。黛玉本为仙体，飘逸出尘，自清新脱俗。宝钗，是俗世里的牡丹，没有仙根，体态沉重，那么曹公就送她冷香丸，助她去其凡胎，拔出尘泥，加其高洁之姿，使她具出尘之态。

    “任是无情也动人”是《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中薛宝钗所抽花签“牡丹”上的一句诗，这句诗出自唐代罗隐的《牡丹花》， 原诗如下：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牡丹随着东风一起开谢，当是别有原因吧，是不是因为它能赢得东君眷顾呢？没有想到，如此美艳的牡丹（借指杨贵妃），也有被人砍掉的时候，当韩令做成了事之后，牡丹的秾华也便被辜负了。   

      有意思的是宝钗进京是为了选妃而来，宝玉也曾戏称薛宝钗体丰怯热好比杨妃。书中处处皆喻。薛姑娘内心热烈，一心要直上青云，所以热毒难抑；她表面冷清，使人难以亲近，但行动处，总让人觉得犹如暖风扑面。她是众人眼中出了名的好姑娘。正所谓“任是无情也动人”吧！

      她素来颇有底气。虽然客居贾府，但是薛家确实有泼天的富贵：“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她虽然守拙藏愚，但笔下常有生花妙句。《咏絮词》中：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咏菊》诗中并无常见的悲秋之感，正如李纨所说，她的声调壮。她穿戴“半新不旧”，看在时人眼中只是“不觉奢华”而已；她“从不爱这些花儿粉儿”，她住的地方除了案上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她的低调，她的简静是不自觉的，因为她有的是自信、有的是有野心。

      她的起心动念就是她的热毒之源。她欲上青云之巅，她在选妃未果之后，便果断转而求其次。贾府含玉而生的贾宝玉，自然是不二人选，即使明明知道，神瑛侍者看重的是木石前盟。

      宝钗由此有了温度，在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辰，又是在那么个旖旎万般的大观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的爱里虽然藏有心机，但是也会磅礴到不可遏制，有着冷香丸也不能压制的猛烈。

        她处理情事自然也是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善于心计却又真情流露，成熟世故却也可亲可敬，博古通今又安份随时，她在大观园里迅速成长成一朵明丽的牡丹花。当她需要一个强大的、能光耀门楣的男子来填补父亲这个缺失已久的角色所拥有的一切情感时，她自而然、恰到好处的介入到每个与之相关的人心里，并被他们迅速认可。

      她是无情之人，亦有动人之处。她选择并切实爱上一个和她不一样的男子，她为他尽弃女儿家的矜持去为他绣肚兜，为他跑怡红院跑的丫鬟都烦了。可是那个男子，可以对她百般敬重，却无有情爱的欲望；有爱重，但灵魂深处始终无法契合。可怜的山中高士晶莹雪，终其一生，为了贾宝玉，作茧而自缚。这一切，不过是她的执念骗了她自己，生活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终究，她的秾华还是被辜负了。

      红楼中的女子，在曹公笔下各个可爱，各个可疼，各个可惜。回到现实人生，看到身边的亲人朋友，原来也都在《红楼梦》中，每个人皆背负着自己的宿命，走向自己的命运。真正懂得后的我会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也不再会随便说：喜欢什么人，或不喜欢什么人。

      宝钗，终究是薄命司上最让人心疼的女子！

              嫣玫于2018年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