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草,微风,深竹,净荷。五月的天空如碧波流动,时而激起几朵浪花,翻涌成云。
终于,在霞光里的大剧院,观赏到盼望已久的舞剧《杜甫》。去之前,同伴曾询问我杜甫的详细生平,我报之一笑——
你想读懂他,远不止那长篇累牍的文字,而他是永远也读不懂的,因为他是杜甫。
看过他无数的介绍、诗歌以及后世评价,只为无限地接近他,而终难抵岸。也许他早已不再是“杜甫”本人,而成为世人心中的那一道“白月光”,如山间清泉、峡谷幽兰。只抬眼的那一瞥,或能唤起些许人内心深处那沉睡已久的柔情。只愿在落幕之前,我能与千载前那个命如草芥、心若沧海的他,有过片刻的“同欢笑,共悲怆”。此观足矣。
首卷轩亮,以“壮游”开笔。
他,是鲜衣怒马少年时,身姿轻盈如鸿,眉宇峻拔如峰,任才情于指尖挥洒,纵笔狂起三千卷。他,志在“一览众山小”,志在“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于是心如磐石、路向朝堂,化踌躇满志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惟携一轻囊,志凌四海云。从此,他便如天地的一只沙鸥,飘飘何所去,飞鸿踏雪泥。
上篇阴沉,尽“十年”沧桑。
弹指一挥间,十年或许轻如一缕云烟,无觉而逝。而对于杜甫,十年不过是他生命的五分之一,却奠定了他人生的底色。其间的见闻感思,是后来多少个孤冷清夜的难眠之由,是多少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顽执之念。“沉郁顿挫”是后世对他诗歌的评价,而人生如歌,不也是他人生的写照,时而深沉,时而悲悯、时而颠沛,时而驻望。
朝堂上,他与多少英杰才俊一起挥舞着手中的书卷,举手投足间是万丈光芒。谁想到,玄宗上场的那一刻,是梦碎的前奏。翩翩黄衣,如黄沙泥流,蒙蔽圣心,更污浊人心。多少昂首阔步的青年才俊,如一粒不起眼的尘埃卷入其中。而杜甫,却是那孤独的逆行者,永远被排挤于边缘。不愿参与私欲的明枪暗箭,不愿饰染假意的音容笑貌,他如一汩清流,一株绛草,夹缝生存,不争不抢,只等着属于自己的微光。他不愿微低头颅,屈将傲骨,直至心灰意冷,曲终人散。
一边是长安三月的丽人行,一边是山崩地裂的兵车行。光与暗交织,万千浮华之下,是大厦欲催之势。
“车辚辚,马萧萧”,叛乱的烽烟四起,擂鼓震天,兵戈砺地,却远不及哭声欲裂,直上干云霄。一介书生杜甫,悲愤交加,舞步狂乱,四肢似乎要从躯干上撕裂,此刻他早已不是那个谦谦儒生,按捺不住内心的电闪雷鸣,仿若一个暴徒,欲以死力反抗。一个被逼到绝处的文人,又有何力量可言,他欲以蚍蜉之力,撼倒火光燎原之势,最终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上面是红光满面的达官贵族,醉生梦死,神志恍惚,像枯朽的浮草、萎蔫的芦苇,在一滩死水中挥发出恶臭。而下面则是哀声遍野的黎明百姓,有的是为尸骨未寒的亲友哀悼,有的是为走投无路的自己悲嚎,有的仅是为明日的一口饭水、一寸安土而泣干了泪、流干了血。狂风呼啸而过,一具具朽如枯柴的躯体不甘地倒下,零落成泥碾作尘。而这一切画面,如同针锥,扎入杜甫的心头,刺激着每一个毛孔为之震颤,悲愤涌入眉梢之间,化为利刃,像是要劈向着惨烈而冰冷的世间。寒风搅动着他凌乱的发丝,他扑向一个个垂死的民众,想要从死神手里夺回这些无辜的生灵。而他也能未逃出这黑暗的漩涡之中,“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孩子死了!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那时,他终于低下了头,为苍生黎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