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日记

        云压在头顶,雨的味道很浓,我一脚跨过山岗脊梁上的蔓草,向下走去。一阵风过,叶片碰撞摩擦滋啦作响。今年玉米熟得真晚大片庄稼地无半点黄态,秋天的大豆长得比草还葱茂,引来的风也大。雨随风而至,我们走向山口。

        灰暗的天将万物变得跟它一样模糊,没有焦点,没有边界。山脚下绵长无味的褐黄石头墙没完没了。眼睛彻底厌倦了这种单调,蓦地出现刺眼的绿,我顿步了。是一辆山地自行车靠在沉默的乱石堆上。

        疾风快马,心中有股强烈的欲望忘乎车主这回事,只想一骑为快,兴奋地心跳加速。定睛一看,锈迹斑斑链条腐朽,乌色天空掉下来雨点子,它粲然炫耀着醒目绿图纹,我又被腐蚀的锈迹吸引,没办法搞清新鲜和腐朽哪一种让我更平静。

      弟弟似乎没有注意到自行车,径直朝前跑去。常羽家,他右拐入巷的时候我脑子才反应过来,多年前的伙伴,似乎梦里一样突然记起游离在半醒间真实存在记忆里的事。他是我那时唯一的伙伴,跑到过刚才的山岗上对对子,还在鸡窝上打过乒乓球的伙伴。我们同岁,弟弟跟他妹妹亦是同班同学。走进掩映在玉米田里的巷子,雨更大了。弟弟脚步迟疑,回头看我。院墙破败不堪,我猜他是为避雨来碰碰运气。我反而紧张起来,多少场雨过去,儿时的友谊,沉甸甸,湿漉漉,于他又该如何。

      过多思想准备都是徒劳,我们自然而然进了屋子,他和妹妹在屋里嬉闹,刨平的石灰地面泛着白色,外屋满是石粉铝合金材料,勉强能走人。他们从外屋倒了两杯水,搬来两个老式蒲团,见我们坐下喝水,一笑置之。他们继续席地而坐,在一张勾勾画画的纸上说笑。

      言语间他家在村东建了新房,这几间老房子父母想留下来住,显而易见在进行装修。家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人,他保持着小时候微胖身形,眼睛里纯真已不复存在,随和而又陌生。

      见面他没感到半点惊讶,面部没有任何表情,我倍感卑微,一种近乎屈辱的践踏。隐约感觉到紧张又尴尬的冷空气从天花板上席卷而下慢慢在我身上凝结成冰,想起那辆腐朽的自行车。

        我们的到来丝毫没影响到他们兄妹的嬉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谁负责买床柜,谁负责选空调。最后在他的一句:反正爸妈跟咱们住新房,这房子仅是存个念想,他带着诙谐男子汉架势的口吻,和小孩子般一本正经的决绝说道,就这样定了。我在想自家的旧房子,想孩提时代……头垂得很低。

        嬉闹戛然而止。他妹妹突然站起身大方地邀请弟弟去她的房间看同学毕业合影。

      我挪动了一下坐姿,极不自然地看他慢慢起身转过头。

      "你这几年怎么样。”"你还好吧……”我和他异口同声问道。

      短暂的哑然。

      我们都露出了牙齿,笑声撞击在一起,儿时的笑跟着回来了。只两秒,从他的眸子里看明白,这短短几分钟都在经历着久年未见的心里准备,以至于出口的第一句话斟酌彼此犹豫了许久。

      愉快极了,俩人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如夜晚银河里泄出的光。弟弟和他妹妹似乎受气氛影响,从里间屋传来阵阵喧笑。整个房子都开心地跳动起来。进门前我脑海里一直都是孩提时代条件优渥的他现在的样子,会不会随世俗洪流的洗刷,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我们都没变,时间又回来了。

        秋天的雨,珍贵而又短暂,不一会变小了。在羽翻墙倒柜找儿时用过的乒乓球拍的时候,我轻轻地出门去了院子。

        一只绿色的小恐龙向我走来,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它很光滑,可皮肤并不像蛇那样反出冰冷的光,很润。圆圆的眼睛,像一只小青蛙。我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我正要摸头的刹那,它忽的张开了长长的嘴巴。接着一阵痒感从手掌传遍全身,原来嘴巴里没有长长尖牙,正如小鱼的嘴巴吮吸手心的感觉。它咕噜咕说着话,我听着背后传来一句,它叫蜜色。

        “哥!”扭头,除了神色诧异地看着我的弟弟外空无一人。再看这院子却已荒废多年,屋顶长满艾蒿和苔藓。房子连门都没有,几块破旧篱笆支在那里。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找你半天了,快走吧……”

        到底怎么回事,我酿跄着跑出院子。手扶在院墙拐角,看到有只湿哒哒的大龟在浅草丛里爬动。光溜溜背上没有任何花纹,仿佛肉直接暴露在空气里。我弯腰去抓,发现只有乱草,心里又一阵悸动。

      甩开伸过来搀扶我的手。抬头,灰色的天,一切都附上了灰色。

      走出巷子,天还在下雨。我不由得回头看,那辆腐朽山地自行车依然倚在石墙下。

        那绿色斑纹在发光,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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