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正抱着邻居家的小宝宝,邻居对我说,这是你爸爸,赶紧叫爸爸。我并不认识眼前这个陌生人,便单刀直入的说,他不是我爸。便抱着小宝宝走进厨房。
邻居似乎感觉到这种尴尬的局面了,便赶紧跑进来劝我,他真的是你爸爸,从此你不用只跟你奶奶相依为命了,赶紧出去叫声爸爸吧,刚刚听你说这话,他都低头抹眼泪了。我依旧躲在邻居家厨房里,不去见他。
他终归是回来了,在外面流浪了六年了,才记起他的女儿和她的老母亲,我恨。
我不喜欢邻居家那个又好哭又很重的小胖子,但是我却隔三差五的去抱他。他虽然柔软的像面团,看着可爱,但与他呆上一个小时,感觉神经都会错乱。我是神经病吗?想让自己神经不正常吗?只不过是为了他家那台彩电。我想看大风车,想看月亮姐姐,董浩叔叔,我还想看天线宝宝。可是我家连黑白电视都没有,不,是连一件像样的家电都没有。我不好意思跑邻居家里,直接坐在那里看电视,但是,我抱着他家的小宝宝,才能理所当然的欣赏彩电上精彩的动画片。
他真的像块大砖头,抱在身上真的很重也很累,压的我的小腰都直不起来。
消失的这六年,爸爸似乎过的也很辛苦。手掌厚厚的老茧,摸我脸的时候,都觉得皮肤被刀割一般,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却有着四五十岁的沧桑。消失的这六年,爸爸似乎过的也不快乐,贫穷的家里有老母,有年幼的女儿,他的良心不曾安定过,笑容似乎也从这个年轻的男子的脸上消失了。
对于从天而降的爸爸,我的内心是很排斥这样的剧情的。爸爸似乎也能感受到女儿对他的态度,与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光里,我不言,他肯定也不语,有时他言语了,我却装聋作哑不回应。一次,两次,三次的,他似乎也放弃与我沟通了。
奶奶对于这个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的儿子,又爱又恨,但恨与爱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奶奶第一次见到爸爸时,老泪纵横,嚷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若是那花与草都有生命,它们肯定也为之动容。爸爸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为了忏悔,跪在亲人面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语。
奶奶的其他儿子儿媳妇们看到爸爸回来,嘲弄声不绝于耳:哎呦喂,这老三敢情是发大财了才回来了;这次回来是要接女儿跟母亲享清福的吧;这次回来不会是外面混不下去连饭都讨不到了吧。爸爸没有理睬他们,依旧低着头不言语。
爸爸不敢直视我与奶奶的眼睛,我想是因为愧疚吧。
他不苟言笑,只是低头苦干,像别人家的老黄牛,老实脚踏实地。
他在盛夏归来,便四处找活干,为了能守在母亲与女儿身旁,他连村庄都没跨出去,包稻子割。一亩田的稻子割完给20元,外加东家补贴一顿中饭。村里看热闹的人很多,但真心为你着想的也不少,许多人找上爸爸,纷纷表示愿意将稻子包给他割,从此爸爸日出而作,日落也没歇。他打着赤膊,一个人在那金灿灿沉甸甸的稻田里弯着腰,弓着背,左手抓着一把水稻根部,右手拿着似月牙的镰刀,咔嚓一声,一把水稻倒下。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从脸上,滴到手上,落在田地里。那火烧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的一切,包括爸爸,他似乎要被蒸干了,但是不能停歇,他要赡养老母亲,养育小女儿。
这一切我都知道。
一整个夏天,爸爸都是匍匐在别人的田地里。每天干完活,都会去小商店买点饼干,馒头,西瓜,苹果带回家,我理所当然的吃着这一切,就是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该得的,也是他欠我们的。
我度过了第一个有爸爸,有零食,少嘲笑的夏天,所以我梦里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