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的秋天总拖着夏的尾巴。九月过半,午后阳光仍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文创园老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林疏倪坐在录音室的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张空白乐谱,心里却反复掂量着那个电影配乐的邀约。
《未化的霜雪》……那首藏着她整个青春心事的歌,真的要被放进别人的故事里吗?制作人说电影的暗恋主题与歌曲气质很契合,可她总觉得,那旋律里的私语,不该被如此公开地剖白。
“倪姐,下午没别的安排了,”助理小陈敲门进来,“那个电影方又来问了,说可以再提高版权费。”
“再等等吧,”林疏倪合上乐谱,“我还没想好。”
小陈应了声退出去,程颂语端着两杯冰美式走进来,挑眉道:“还在纠结?”
“嗯,”林疏倪接过咖啡,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总觉得……不太舍得。”
“舍不得就不答应,”程颂语在她身边坐下,“又不靠这单活吃饭。倒是你,这几天总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疏倪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没什么,就是想出去走走。”
她确实想出去走走,或者说,想去某个“不算太远”的地方碰碰运气。这个念头像藤蔓在心里缠了几天,终于在傍晚按捺不住。
开着车驶出文创园,林疏倪没设导航,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往珠江新城开,李澂澂说过闻弋现在住在那边。晚高峰的车流像凝固的河,她摇下车窗,任由夹杂着尾气的风拂过脸颊,心里一半是期待,一半是忐忑。
不知道绕了多少条街,暮色渐浓时,她竟真的开到了一片高档住宅区。入口处是两扇雕花铜制大门,门柱上爬满了精心修剪的常春藤,门岗亭是复古的欧式风格,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站姿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进出车辆。往里望去,隐约能看到错落的别墅屋顶和高耸的公寓楼,绿植修剪得一丝不苟,路灯是精致的铁艺造型,透着低调的奢华。
林疏倪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将车停在街角的临时停车位,推门走了下去。
沿着雕花围墙慢慢走,晚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走到一处不起眼的侧门,竟虚掩着一条小径。她深吸口气,轻轻推开门。
里面是个打理得极好的中央花园,香樟与桂花交织成浓密的绿荫,零星有老人带着孩子散步,还有佣人模样的人推着婴儿车经过。林疏倪放轻脚步往里走,目光不自觉地在僻静角落逡巡——李澂澂说过,他总在这种地方喂猫。
果然,在靠近围墙的香樟树下,她看到了几个散落的陶瓷猫粮碗,三只流浪猫正低头吃着东西,小猫的周边,在隐蔽不起眼的位置还搭了些猫屋,小猫们看上去打理得很好,应该也是节育了的。不知为何,林疏倪的心倏地就涌上了紧张感,她放慢脚步,几乎是屏住呼吸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着轻微的喘息传来。
她下意识地躲到一棵桂花树后,探出头望去。
夕阳的余晖里,闻弋正牵着一条狗慢慢走来。
他穿一件藏色T恤,衣服下摆束进裤腰处,头发柔软地放了下来,额前的碎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梢带着点自然的弧度,相比重逢那时他梳的背头,少了几分校庆时的凌厉,多了些温和的少年气。下身是一条蓝色宽松直筒牛仔裤,裤脚随意地堆在白色运动鞋上,整个人透着一种慵懒的松弛感,和那天台上那个淡漠疏离的他判若两人。
而他身边的狗,让林疏倪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只体型壮硕的德牧,毛色黑棕相间,肌肉线条分明,一看就曾受过严格训练。它的左眼戴着一个黑色皮质眼罩,边缘绣着细细的银线,遮住了受伤的部位,只露出一只琥珀色的右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配上挺拔的站姿,非但不可怕,反而有种独特的酷劲。
当闻弋停下脚步时,那只德牧立刻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在撒娇。
闻弋的指尖在它耳朵上轻轻揉了揉,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走到猫粮碗旁,蹲下身拿出猫粮添进去。那只德牧安静地蹲在他脚边,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那些流浪猫,却没有上前惊扰。
林疏倪的心跳得飞快,躲在树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想起李澂澂提过,他养了只被弃养的警犬。原来就是它。
闻弋喂完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那只德牧立刻站起身,用脑袋蹭他的手心。他低头看了看它,唇线似乎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Rico,走了。”他低声说。
那只叫Rico的德牧立刻应声,尾巴轻轻摇了摇。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Rico忽然朝着林疏倪的方向低吼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望过来。
闻弋的目光立刻扫过来,带着一丝警惕。待看清是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敛起神色,抬手按住躁动的Rico,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些许:“林疏倪?”
他叫了她的名字,连名带姓,清晰而平静,没有刻意的疏离。
林疏倪知道躲不住了,只好慢慢从树后走出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闻……闻师哥。”她声音发紧,目光下意识地落在Rico身上,被它的气势震慑,却又忍不住觉得那眼罩很特别。
闻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没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朝Rico偏了偏头,解释道:“它受过伤,对陌生人有点警惕。”
“没关系,”林疏倪连忙摆手,目光落在Rico的眼罩上,“它……很精神。”
闻弋低头看了眼脚边的狗,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嗯,它叫Rico。之前执行任务时伤了眼睛,今年四岁,性格很稳定。”
他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自然的解释意味,不像在敷衍。
林疏倪听得认真,心里微微一动:“它很乖。”
“熟了就好。”闻弋应了句,视线转向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路过这里,”林疏倪攥着衣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看到花园很漂亮,就进来走走。”
“这里安保挺严的,侧门一般不对外开放。”闻弋说,语气里没有责备,更像在提醒。
“是……是看到门没关,就进来了。”林疏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闻弋“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弯腰将帆布包收拾好,动作从容不迫。夕阳的光落在他柔软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冷白的侧脸上,鼻梁的阴影投在脸颊,唇色是自然的红润,透着几分平和。
“准备回去了?”他问,算是打破了沉默。
“嗯,差不多了。”林疏倪点头。
闻弋拍了拍Rico的背,示意它往前走,自己却没动,只是看着她:“这里不好打车,需要送你一程吗?”
林疏倪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心脏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想答应,又怕显得太刻意,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开车来的,就在外面。”
“好。”闻弋没再坚持,只是微微颔首,“那路上小心。”
“嗯,谢谢闻师哥。”林疏倪松了口气,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闻师哥!”
闻弋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下……下个月许霰的婚礼,”林疏倪的心跳得像擂鼓,“你会去吧?”
问完她就后悔了,李澂澂明明说过他是伴郎。
闻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还是点了点头,语气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嗯,我是伴郎。到时候见。”
这次,他主动说了“到时候见”。
林疏倪的心里瞬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好,到时候见。”
闻弋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牵着Rico慢慢走远了。他柔软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轻飘动,蓝色牛仔裤的裤脚随着步伐晃动,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平和,少了几分之前的孤寂。
林疏倪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松了口气。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居然真的遇到他了。
而且,他们说了不止几句话。他记得她的名字,跟她解释了Rico的来历,甚至还问她要不要送一程。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像揣了颗糖,慢慢漾开甜意。她走到刚才闻弋喂猫的地方,看着那几只还在埋头吃东西的流浪猫,忽然觉得,羊城的秋天,好像也没那么热了。
原来这就是他的日常。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自己的方式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哪怕对人总是疏离冷淡,却也藏着属于他的礼貌与教养。
林疏倪转身走出花园,坐进车里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撒了一地的星辰。
她发动车子,车载电台里正好响起一首舒缓的粤语歌。旋律婉转,歌词里唱着“长路漫漫,终有归途”。
林疏倪跟着轻轻哼唱,心里忽然一片明朗。
电影配乐的事,或许可以再考虑考虑。
而关于闻弋,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下个月的婚礼,一定还有机会再见到他。
甚至,不止是婚礼。
她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璀璨的灯火,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羊城的夜风吹进车窗,带着桂花的甜香,像是在为她鼓劲。
慢慢来,她告诉自己。
总有一天,她能走到他身边,看懂他眼底深藏的情绪。
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