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殇——写给我即将消逝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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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写写我的村庄,但我实在想不出用怎样文字。

                                   


没有人说得清她的身世,甚至连村里最老的老人也不知道。

这里没有肥沃的土地,秀丽的山川,好像自古以来,人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过去,村里也有过地主,就是所谓的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如今,w地主的儿子也已经八十多岁,他会陈说往事。“那个时候,我们家就是过日子仔细,能吃的上饱饭罢了。”

看着地主儿子的样子,我相信了一句电影台词——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

小时候,我不愿提起我的村庄,因为她太穷了,穷得支撑不起一个少年的自尊。她就像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只能给儿女一对干瘪的乳房。

就是这样一个村庄,她还曾经一度走失过。一九五八年的那个秋天,一个省领导拍了拍脑袋,六十多个村庄立刻迁移。那年,我的村庄迁移到了一个叫王二河的村子。父亲说,我们全家十一口人住在了一个三间的东偏房里。等到60年回来的时候,全村人口消失了整整三分之一。父亲还说,那年他数着从门前而过的推死尸的车子,一顿饭的功夫就过去了十四个直挺挺的死尸。父亲还说,他亲眼看着一个人在王二河村的桥头上吊而死,头耷拉的老长,嘴巴朝上,张得老大。

人们都说,没办法啊!天灾啊!啥吃的也没有,人们住在地屋子里,连饿带病,不死还怪了?对于人们来说,死就是死,这里面并没有个“为什么”。

后来,这里依旧苦。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村庄南面坝子上的柳树很漂亮,可惜不久就被砍伐了。还有就是村庄里的水稻田很壮观,可惜几年以后也不再种了。到后来,这里有大片的棉花,到后来也不种了。现在,满地里都是野草,有一人多高。

历史,很多时候就是一两个人拍拍脑袋决定的。

再后来,生活好了起来,因为人们不再种田了。在那些种啥啥不长的孬地上,建起了大片的厂房。剩下的田地也荒芜了,没有人再想着种地。年轻人选择去城里打工。老年人在村口晒太阳。他们也有想不清楚的事,“不干活咋还能分钱,我们真赶上好社会了!”

没有人说得清那么多的钱都是怎么来的,想破脑仁也想不通。

小时候,村里的生活是乏味的。一年到头,偶尔有放电影来到,那就是四邻八村最大的乐事。北边村子里那个叫大勇的,不管遇到谁,挂到嘴上的第一句话就是“来电影了吗”。当然,如果有人家遇事不顺,打起架来,直至哭着叫着骂着打到街上来,那会是孩子们最大的乐趣。你看那谁谁谁家里的一蹦那么高,满嘴的放白沫子;那个谁谁谁家的拍着大腿骂街;那个谁谁谁家里的一下子没气了……除此之外,人们还喜欢看娶媳妇,甚至喜欢看发丧。在人们的眼睛里,会哭和不会哭是很重要的事,所谓哭得比唱的好听,指的可能是发丧这件事吧。

后来,周边的村子里发现了石油,那些油田工人带来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他们说着挺好听的话,把“黑夜里”叫晚上;他们还会当着小孩子的面把雪白的馒头丢进桶子里扔掉;他们会抽带过滤嘴的烟;下了班,还会有人把油腻的工装一脱,就气宇轩昂地走进村子。当喇叭裤,长头发飘进了村子,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也不会矜持。就那么着,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就伴随着迪斯科的音乐飘走了。

那时,我已经十几岁了。我清楚的记得,我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欲望——我要读书,上学。我吃着窝窝头,穿着哥哥替换下来的衣服,我知道自己穷,但我不想受穷。

一九八五年的秋天,我上初中,八九年,读高中,九二年,我考上师范。这些年,我与村庄的联系是断断续续的。我留给村庄的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村子东面有一条小路,斜向东南方向。在这条小路上,留下了孩子们对爹娘期盼的目光。路很窄,行不了大车小辆,顶多也就是驴车牛车。

后来,路修直了,朝东直指村东边通往县城的大路。路上,三轮车多了起来,摩托车也多了起来。

再后来,路更宽了,小汽车也跑了起来。在村委会大门口,老人们聚成一堆,眼巴巴地瞅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努力辨认着那一个个衣着新潮年轻人究竟是谁家的小子姑娘。

这两年,县城突然竖起了十几层的高楼,出了村子,就能看到县城里的那座高楼。村子里的人忽然发现,自己离城市近了好多。

城市在扩张,一些老坟开始碍事了,于是被搬掉。政府说了,不让你们白搬,挪坟的钱有人给你们出。精明的人一算计,这里是有落头的,不就是给祖宗挪个窝吗!在哪里住不是住呢?除了迁坟的开支,还能落不少钱呢?这个是爷爷的,这个是爷爷的爷的爷的,我们家得搬十几身坟呢?

那些最早的土著,无论他们原先来自何方,在死后的若干年里,又开始居无定所了。

死人腾出了地方,活人也该挪窝了。根据文件,这个村子要整体搬迁了,因为工厂已经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嗅觉灵敏的人都知道,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拆迁费,拆迁费,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半年的时间,村子里大变样。只要有房子,就有钱!

也许十几年后,没有人再记起这个地方,这个叫做“前宋”的村子,已经成为某个厂房。

我们家盖房子的地方,是曾经的学堂。据说,学堂的周围有不少地,是一个叫魏红选(音)的人买下来作为学堂地的。

报效桑梓,是过去一代人的梦想。在走南闯北之后,他们知道一个道理:改变,从教育做起。

过去,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家孩子要结婚了,除了给本家磕头,还要给一位叫薛德民的老师磕头。如今,薛老师健在,但有没有人再给他磕头,我却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当年的我,是给他磕过头的,虽然我俩是平辈,我喊他哥。

村子里有一所小学,当年,村支书白月华费尽全力把学校建在了我的村子。这所小学的名字叫后宋小学,后来改成前宋小学。如今,随着布局调整,这所小学于2015年撤销。

我家后面不远的地方,据说有座庙,毁灭于什么年代我不知道。

过去,发丧“赦饶”,薛老师要念祭文,他郑重其事地读着“……只须本人享用,群鬼不得纷争”那一句句令人头皮发紧的句子。在我看来,那就是教育。如今,这些讲究全没有了。

过去,每逢佳节,会有各式各样的繁琐的仪式,这些也没有了。

很多东西在我的生命里都只发生过一次,未来也不会再发生。还有什么呢?我不知道,因为我离开她很久了。

最近一年来,我越来越愿意回到我的村子,有时一个人走在那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每回去一次,记忆中那弥漫着童年的清香都会离我更加遥远,像是一束从手心逃出的光芒。对于我来说,我依恋这个地方。在这个村子里,凝聚了我最初的生命岁月,使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温暖和实在。没有了她,我不知道我的灵魂指向哪个方向。

2017.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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