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信了。我没有力气再信。我被烈日晒得在阳光下打蔫儿。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下过一滴雨了。空气干燥得让我窒息。我干渴至极，我生不如死……

“在去年，我还是一株繁茂而馥丽的茉莉花，会从夏天开满白色的馨香优美的花朵，一直持续到秋天。我带来一大片阴凉和清爽的芬芳。那时候，我的女主人，总是坐在我的身旁，一边看着她喜欢的书，一边陪着我度过周末下午的欢乐时光……

“那时，有她在，我一点不怕干旱，她总是及时为我浇水和修剪，为我拍下可爱的照片，总是用温柔和欣喜的目光望着我，同我谈心并给我讲笑话……

“如今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忧伤覆盖了我。我再也没有心思开花。我是那么无精打采和绝望。痛苦和思念纠缠着我。我那可爱的女主人，今年过年的时候，出了车祸……

“她本来可以不死。她坐在副驾驶。但危险降临的瞬间，她往丈夫那边推动了方向盘，结果是她重伤而亡，驾车的丈夫却幸运地活了下来。有人觉得她傻，但我知道，她是太爱她的丈夫……

“我可以作证他们一直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肝胆相照，同舟共济，相濡以沫，模范夫妻……我不知道应该用哪些人类的词语，来形容他们的感情……尤其是女主人对男主人，更是爱的没有丝毫保留……

“现在，女主人离开五个月了，男主人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伤心欲绝了。不但如此，他从来都没有像女主人那样关心过我。他不知道我渴，渴得要命！不知道我需要水来解渴和消暑！不知道我要为开花积聚力量！他从来不管我……

自从有人又为他介绍了新的女人，他有时干脆不回家。一定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呢。有时这个女人也会留在他这里，就睡在女主人的床上。男主人呢，他忘了我的女主人了吗？

“有时，我也为她不值。我的女主人，她为一个男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人家却用不到半年的时间，重新拥有了新欢。这还不足以说明，她爱错了人？那个人很自私，又很无情吗……

这株茉莉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难过地抽泣着。这时，一只白色的蝴蝶从远处飞来，落到它的叶片上面，见它抽泣，就围着它转了好几圈，然后又落到它开的不多的那几朵花中的一朵上面，用动听的充满安慰的语气对它说：“茉莉，别伤心了，我回来了。”

“你是谁？你不就是一只蝴蝶吗？”

“现在我是一只蝴蝶，我的名字叫白蝶。但我的前身，就是你的女主人罗晴啊！”

“真的吗？”茉莉用难以置信的姿态，打量着白蝶，“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真的是我，茉莉，”白蝶翅膀翕动着，有一种难以自抑的兴奋和激动，或者也有伤感吧。她接着说：

“我就是罗晴，一个以爱自己的丈夫为天职的女人，幸运的是，他也那么爱我。我爱他，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了，都一样爱他呀！

“我死后遇到了天上的仙子，她对我很好，她让我明白，我因自己的善良，而格外得到了善待。我也看到一些和我待遇完全不同的人，他们首先得到的是不同程度的惩罚。我得到的，则是天神的友善。

“仙子见我总是郁郁寡欢，就问我为什么？我告诉她，我放不下还在陆地上生活的丈夫，怕他思念我，怕他痛苦，怕他不会照顾自己……

“仙子听了，摇头一笑，叫我放下，不要再去管他，并说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们是海誓山盟过的爱情，永恒得无法忘怀呀……

“在我的哀求之下，她答应我，可以——以一个伪装者的身份，从天庭回到人间，看看在没有我的情况之下，他过得怎么样。也验证一下天神和我的观点，谁是对的。

“究竟我以哪种方式来接近他和观察他，倒有几种办法可以实现，比如变成蚊子，苍蝇，飞蛾，蜜蜂，这一类的小东西，为了能够更接近他，我甚至可以变成跳蚤。可这些我不愿意，也接受不了。在你爱的人面前，你是至死也要保持美丽的。最后仙子答应我，可以变成蝴蝶，所以你今天看到了我。”

白蝶说完了。茉莉激动不已。女主人变成了小精灵。但是茉莉也站到天神那一边。天底下，并没有生死不渝的永恒的爱情。可是，它不想马上就伤白蝶的心，所以没有点破。

她们谈了很多，直到夜幕降临，困乏了的白蝶睡在茉莉洁白的花蕊里。

男主人万爱柯早上才回来的。白蝶醒来，她见了万爱柯不能自已，扇动着洁白的翅膀围着他飞来飞去，偶尔还落在他的肩头和手臂上，兴奋得连危险都不顾了。毕竟丈夫不认识她，在丈夫眼里，她只是一只昆虫。

果然，不认识她的万爱柯用手挥动着，想把她赶跑，最后他走进了房间又关上了门，她当然被挡在外面。她落在窗玻璃上，悄悄地往里面看。

她居然有了惊人发现。客厅里西墙上，曾有他俩的婚纱放大照，不见了。卧室里，床头上面的墙上，也曾挂有他和丈夫的婚纱照，也不见了。后来，她飞过楼顶，到北阳台那一侧的窗户前，去看写字台上头他和她的合影照，那个一直摆在上面的相框也不见了。她还发现，她买的艺术品摆设，窗帘，台布……等等，很多东西都不见了，或换成了新的，完全不同的风格。

白蝶内心有些不解和失落，她禁不住问茉莉，在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丈夫是怕睹物伤情吗？

“不是的，是他的女朋友要他换的，新的女朋友，也许很快就是新的女主人了。”

“什么？”白蝶喊了出来，“他有了别的女人吗？！”

“对呀！人类都那么善于忘怀和无法忍受孤独。独自一个人，比如我，我是茉莉，我会很骄傲的。人类就不行。他们似乎都不愿意一个人，他们害怕孤独寂寞。”

白蝶，不，应当说罗晴，沉默了。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晚上，她落在茉莉的花瓣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幽蓝的夜空。她失眠了。但是茉莉花的香气，还是让她最后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二天，她醒来很早。又有了新的发现。她居然发现，拉开卧室窗帘的是一个女人。她不认识这个女人。她还看见万爱柯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女人也许去洗漱了。

万爱柯起床了。万爱柯去做饭了。以前都是罗晴去做的，他呀，只管吃。现在，他做完早餐，请那个女人来吃，还把食物送到她的嘴边……

白蝶有些失态了，当她还是罗晴的时候，她和万爱柯才是如此恩爱，不分彼此，琴瑟和鸣，令人羡慕的。如今，才多久，已经有另外一个女人，取代了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这也太快了！她难过的无法接受。伏在茉莉花的叶子上啜泣。

没多久，门打开了。他们手挽手走出来，耳语着，亲吻着，甜蜜地离开了。

整个白天，不见万爱柯和那个女人的踪影。白蝶失了魂一样。她很想飞到他的公司去，可是茉莉也需要她的陪伴。

晚上，来到了。两人居然一夜未归。

白蝶还是栖息在茉莉花的花瓣里，露水有些打湿了她的翅膀，但她感到最沉重的，却是自己那颗备受打击的心。

然后，他们又在第四天晚上回来了。打情骂俏的。万爱柯的脸上毫无失去挚爱的悲哀，有的却是迎来第二春之后的喜悦。他们双宿双飞，如比翼之鸟。爱情的火焰越来越浓烈和赤裸裸，几乎要烤化了白蝶的翅膀。

“罗晴真的死去了，”她伤心地想，“还以为罗晴在他心目中永远不会死呢，或者可以活得更久一些。哪知道……我真是……”

她哭了整整四天。茉莉虽然同情她，却无能为力。

第五天也过去了。第六天也来到了。她听到了坐在云霄中的仙子对她说：

“你认为我们打的赌，谁赢了？你还要赌下去吗？”

“不必了。”白蝶的心碎了。

“好，”仙子继续对她说，“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吧，然后你就可以回来了。”

“请问仙子，您要我做什么？”

“从这里向东飞过三条街，再向南拐过一个弯，你会有看到一家饭店，装修得富丽堂皇。到了那里，你自然会明白一切。”

白蝶和茉莉告别，怀着一颗人类般复杂的心，向那个方向飞去了。

等她到达，终于明白，这里在举办一对新人的订婚仪式。看起来热闹非凡，宾朋满座。而那对新人，正是万爱柯和他的女朋友。

他即将有新的妻子了。

“他忘掉你，是正常的，”仙子的话响在耳旁。

“他必然要走出痛苦，享受新的生活。”

“人间没有永恒的爱情，何况你已不在。即使你在，他也有自由的身体和灵魂。你没法不同意他放弃你，只要他不爱你了。”

“不再爱，并不是罪。不离开不再爱你的人，才接近于罪。纠缠是愚蠢。”

“人间也许会有永恒的爱情，但要允许他们去跟不同的人来谈，才有可能。”

“还会有人说，唯一永恒的爱情是爱自己。”

“看，他们交换戒指的时候，说到了永远不离不弃。”

“永恒，意味着灵与肉的搅碎和重组。没有什么人，可以忍受并经历这种痛苦，然后再等待着升华的到来。肤浅地跟别人要永恒，就是一种侵略。”

“你还那么伤心吗？如果好些了，那就大度起来吧，给他们祝福吧。”

白蝶听到仙子的话，感到那个曾为罗晴的自己，原来是泪水组成的，正在一点一点挥发掉。如果可以重复，她还会朝丈夫那边推方向盘吗？

人类与神仙之间，或许才有——永恒，不过那是永恒的距离。

但是，白蝶或者有私心，而罗晴是不屑于后悔的，也不屑于这种残酷的假设。

既然爱了，就无怨无悔吧。

但是，永恒，是无法要求，也不必去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