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反对用李商隐《无题》中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形容教师的职业。教师的职业虽然要承担许多外加的道德重负,却也要自己争取做人的基本权利。比如,我在一线的时候总呼吁,延长教学时间违背《劳动法》《教师法》《未成年人保护法》,说的人家都烦了,因为知道我没有恶意,也没把我怎么样。
我调到现在的单位,一次院长问我和在一线比,收入有什么变化,我说就是一个月少收入四千多元钱。院长大吃一惊,说:“少收入这么多,你不是亏了吗?”我说:“恰恰相反,我赚大了。那四千多块钱都是辛苦钱、血汗钱,将来用来买药片又救不了命的钱。可是你不挣都不行。”要说学校的福利够好了吧,每年的工装四季共十来件,都是名牌;每天早餐、午餐免费,有晚课的话晚餐也免费。你还需要什么?洗澡、理发也发卡,幸福死了,你不用为生活的杂事费心,就好好教课吧!
但是,你的身体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你心里的弦总是紧绷着,你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只有一种角色:教师或班主任。我亲眼见过的一些优秀教师,没退休时也叱咤风云过,也带病坚持工作过,也如何如何过,一退休就病倒了或者死了。这就加重了我对那两句诗的反感。当然,李商隐并没有用是来隐喻教师职业,不知道是谁先使用的。
前些日子在我省的一个地区搞一次高中语文教师的全员培训,我讲了一番话,其中的内容引起的一些教师的反感,还有几位教师在留言中骂我。我很理解骂我的人,我甚至很同情他们,这不是我“高高在上”,我一个草根,有什么“上”?我的本色就是一名语文教师,是铁屋子的较为清醒的几个当中的一个吧。我的话否定了一些人的一贯做法让人家感到不舒服,但我说的是真话;为了争论有表达的场所,我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于是就有人留言骂我。这无所谓,如果骂完了感到能够减轻疲劳,也是好事。
问题是我们自己肩负着沉重的负担,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地起飞,东倒西歪地飞行,这种状况能坚持多久?我们通过延长教学时间(当然不是教师愿意的,也不是学生愿意的,也不知道是谁愿意的)所宣讲的那些内容果真有用吗?我听课的次数不算少,省内省外的都有,我经常受到感动,我们的教师在如此重负下辛勤劳作。可是,我们的很多劳作真的存在问题。我挨骂就是因为指出了这些问题,而骂我的人不认为这是问题吧?
这次在云南曲靖,和一中的任玲老师在中午饭的时候聊了一会儿。她竟然上三个班的语文课!她是优秀教师,很有思想,很有爱心,很珍爱自己的职业,而且一直坚守着,主动放弃升迁的机会。2001年她在东北师范大学参加跨世纪园丁工程的骨干教师国家级培训,我在东北师大附中做语文组弼马温,地利的因素我上了一节课《劝学》,还同他们交流了几个小时,算是认识了。那时我就强调语文教师一定要学会自我解放,任玲对此也有感触。2003年我去过昆明,她下了课从曲靖跑到昆明看我,聊了一个小时就回学校上课了。因为她是优秀教师,所以不能轻易外出开会、参加活动,因为那样的话就要影响教学质量!这是什么逻辑?我省的一个地区更混蛋,校长不许教师外出开会,怕开了眼界就留不住了!教育局长不希望自己地区的老师评上学科带头人也是这个理由!我是怀着“策反”的心思看望任玲的,看来无果,她太爱自己的职业和岗位了!其实我不过是劝她别把语文教学那点事情弄得那么紧张,至少可以只教一个班或者干脆转岗不转行,专门从事教学研究。我们都是一颗很小的米粒,被扔到大海里顶多激起一朵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浪花;你要是主动留在岸上埋进土里,要是发芽、成长为一颗庄稼不是更好吗?反正有的是愿意被抛进大海的,不差你这一粒。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愿意沉重地起飞,那是你的事情我且逍遥,因为我知道我挽救不了基础教育,我还是先挽救我自己吧!恰如鲁迅所言:“剑侠是盼不到的。我不是高僧,没有涅槃的自由。于是我就逃走。”
我就逃走了,看别人拖着沉重的翅膀艰难起飞,我同样感到沉重。如今,我倦飞了。还是坐飞机飞来飞去吧。
2010年5月7日于成都弗斯达酒店
补写如下:
我们的基础教育怎么了?初一的孩子半夜也写不完作业,还是名校!高中的名校要是没有好的生源,还有所谓升学率的优势吗?天天各学科都答题,以至于课堂回答提问都这样的口头语:“这道题的答案是……”把基础教育搞成这熊样,到了中高考出分,校校门前都张榜,不管考的好不好,总得首先自己认为考的好!我觉得如同祥林嫂之死,你找不出凶手……我在一次不重要的发言中说了几句“刻毒”的话:为虎作伥却没见过伥,助纣为虐却没见过纣;用貌似认真负责的态度误人子弟,用自残的方式残害学生……而这一切,“都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