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对树情有独钟,尤其喜欢春夏交际之时那一片茂密,生机腾腾的,一眼瞄过去,希望安静什么的,就尽收眼底了。我喜欢家里的树,乡间的林荫小道,年岁只有三五年的小树组成了一条孱弱的通道,却又是生机勃勃的;五六年的小树血气正旺,总是有点傲然睥睨;十多年长成的树,就敦实沉稳了,开始想着为别人遮阴挡雨了;而那些几十年的树,大多选择盘踞在一方孤独的坟墓,守着化身尘齑的血肉。
在家里的时候,能看到的树多是杨树和槐树,成片的,一丛一丛的,非常有气势地作为乡村的保护城堡,把一村子的人都窝在一个巢里,筛选着日月的光线,护着一个又一个家的温情。故乡的树,人情味是浓浓的,可以通过阳光下透亮的树叶脉络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叶子能够记下树下一方校园里妻子对丈夫的嗔骂,孩子对父亲的撒娇,还有老人的天伦之乐;也能记下远行未归游子的思念和母亲的牵挂;还有那些飘渺在炊烟中,点点滴滴的人情世故。这是生活。
京城,这是一座沉淀了数千年的古都,这里的树却能从以故宫为中心到郊区弥漫出层层的不同,像极了那封建王朝需要层层跪拜叩首的阶梯制度,以及伦理道德。
其实我鲜少能够记得住树木的名字,京城的树不少,成片的园子也不少,但是园子下面没有家,或者说家里的人气儿飘不到树上,那些树啊,只能简单地看着从它身下走过的一个又一个的万物灵长,也许有些人见过了一次还能见到第二次,也许有些人这么一个转身,便此生再无可能停留在这棵树下,即便他能再次回来,想必他也分辨不出来这些看起来“大体”相同的树的不同了吧。
长在京城道路两旁的树,不是杨树叶不是槐树,杨树和槐树只能住在院子里,大片的,相互依存。那些叶子仿佛如悬剑一样的树木,在道路上出尽了风头。
长安街端庄肃穆,那些树也盎然骄傲。一丛丛一簇簇的叶子,剑指苍天,用浑身的傲气和墨绿来诉说一个国家的历史,它们沉稳地让人不敢在树下停留。同时它们却也是温柔的,那横达五六丈之宽的树木亭亭如盖矣,竭尽全力为步履匆匆的人遮风挡雨。长安街的树都很端庄,树干笔直,树冠繁茂,能看到人工修剪的痕迹,却也正是因为这番气势,才会让人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王家风范。张扬却又能包容,生机勃勃却又不动声色。
再往外看看,那些被中在三四环的树,就柔和了许多。这个季节的树叶子,大多是绿和鹅黄交接的,粉嫩的。也不是那种剑指苍天的树了,叶子是圆形的,小小的,透透的,亮亮的,不是那么地高,也不是那么地矮,可以随便地向四周伸着枝干和叶子,在柏油路的上头拱成半月形的花环,春夏交际的阳光,透过树缝,能感受到些许的惬意。这些树是颇有烟火气息了,很像那些在京城奋斗了许久终于落脚扎根的人,心中有底气,不必那么忙碌,在这繁忙无休雾霾丛生的大都市,愣是走出来了竹林隐士的味道。
到了最外面,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五六环的树木大都是寂寞的,树叶很脏,沧桑又拼命拼搏的老人,灰尘一道一道的,偶尔有一片片的亮光也像是一道渺不可查的希望,很快就被淹没了。除了那些灰尘,小小的树却夺得了头彩,因为树小,所以叶子会很嫩,因为很嫩,颜色会很浅,因为浅,所以沾上灰尘不易被察觉,偶有清风拂过,较弱的叶子轻轻颤抖,但是只要你想一下若干年后它长成的样子不由得又满心地充满了希望和忍耐力。
这些树在等待着它们自己的时间,也在等待着时间给它们造成的变化。年轮一圈一圈地滚动,树干在不经意间就变得粗壮起来,这些不可察觉的变化,其实都是成长。而生活在京城中的树,还是在那里生长着,吞进二氧化碳,吐出来氧气。进行着自己的光合作用,谁知道呢?这也许是我从树下走过之时,哪些树传达给我的些微信息,毕竟,万物有灵,树木也是有性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