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在第七次闻到槐花香气时,终于发现了镜子的秘密。
浴室雾气在镜面洇出水痕,她擦拭时突然被吸进漩涡。再睁眼已站在青石码头上,十二只乌篷船首尾相衔,船头红灯笼映得河水像融化的朱砂。对岸飞檐斗拱的轮廓浸在薄雾里,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踩着湿滑的苔藓钻进小巷,每扇雕花木门后都摆着未完成的绣架。第三户人家的绷架上,金线绣到一半的并蒂莲正在渗血,鲜红液体顺着缎面滴落在青砖缝里。当林鸢颤抖着触碰绣针,整条街的织机突然同时发出嗡鸣,吓得她撞翻了门边的描金漆盒。
漆盒滚出枚翡翠耳坠,和她母亲葬礼上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
暮色浸染染坊时,林鸢在晾晒的紫绸间发现了第一个活物——扎着双髻的纸人正踮脚抚摸布料,纸手划过之处,靛蓝花纹竟像活鱼般游动起来。她后退时踩断枯枝,纸人脖颈猛地扭转180度,空白脸孔上浮现墨色五官,嘴角咧到耳根。
林鸢在巷道疯跑,两侧白墙渗出细密水珠,渐渐汇聚成她奔跑的倒影。当她在祠堂前刹住脚步,水中倒影却仍在向前狂奔,最后撞碎在门前的石貔貅上。供桌上七盏长明灯突然熄灭,壁画里的飞天仙女睁开流血的双眼,怀中琵琶崩断的琴弦蛇一般游向地面。
子夜时分,林鸢在村口古树下找到半截石碑。当她用染血的指尖抚过"水镜"二字,所有灯笼瞬间熄灭。河水倒灌进天空,无数透明人影从浪花中浮现,他们保持着吃饭、劳作、嬉笑的模样,却对林鸢撕心裂肺的呼喊毫无反应。
晨光刺破梦境时,林鸢在自家地板上醒来,掌心的青苔正在汽化。当她打开手机相册,最新照片里赫然是染坊的紫绸,而本该空无一人的背景中,有个撑油纸伞的女子正透着屏幕对她笑。
祠堂的阴翳吞没了林鸢的喘息声,后背渗出的血珠浸透衬衫,在素色布料上洇出妖异的枫叶轮廓。供桌两侧的烛台自动燃起幽绿火焰,照亮壁画上怀抱琵琶的飞天,她眉心朱砂竟与林鸢的胎记形状别无二致。
琴弦游过青砖的簌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林鸢慌乱中抓起供盘里的糯米洒向地面。雪白的米粒突然变成蠕动的银蚕,贪婪吞噬着逼近的琴弦。当最后半截琴弦被蚕茧包裹,壁画飞天的罗裙褪成惨白,她流着血泪将琵琶砸向画中某个抱着婴孩的妇人。
林鸢的指尖刚触到壁画,那些斑驳的矿物颜料突然化作滚烫的朱砂。妇人的襁褓散开瞬间,她后背胎记如同被点燃的符纸般灼烧起来——那个被遗弃在乌篷船里的女婴,此刻正在壁画中伸出青紫的小手。
祠堂梁柱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鸢跌跌撞撞扑向院中的古井。井水倒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个梳着堕马髻的古装女子,正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抚怀中婴儿的后背。那孩子突然转过脸,林鸢在尖叫声中打翻了水桶,却看见自己十七岁的面孔在水波里破碎成无数枫叶。
子时的更鼓不知从何处响起,林鸢攥着染血的翡翠耳坠冲向村口。石碑背面的正字开始渗血,最新那道竖痕像条蜈蚣爬上她的手背。当她把耳坠按进石碑凹槽,槐树上所有木牌同时炸裂,纷飞的碎屑中浮现出二十七个透明人影,他们脖颈都系着浸血的绸带。
河水倒卷上天的刹那,林鸢看见那个撑油纸伞的女子就站在浪尖。紫檀木伞骨刺破她的掌心,剧痛中浮现的记忆像锋利的瓷片——穿嫁衣的新娘被推进井底,井口封石落下的瞬间,新娘后背的枫叶胎记正透过绯色衣料发出微光。
晨光刺入眼帘时,林鸢发现自己蜷缩在客厅飘窗上。手机显示连续七条未读信息,最后那条是房产中介发来的:"林小姐,您母亲留下的老宅地窖里,我们发现了刻满正字的青石板。"她颤抖着掀起衣角,镜中胎记边缘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圈金线刺绣般的纹路,像极了染坊那些被封印的缠枝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