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鬼村传

01 午夜的包子

三更,浓雾,下弦月幽幽地挂在天上,像一只眼睛,看着荒村道上的五道黑影。

走在中间的人带着个金色的帽子,帽子上绣着一个“金”字。金帽子发出了像猫一样的声音:“这两年忙着夏言的案子,忙得像条狗一样。”

“是,像狗一样。”另外四个人异口同声道。

“不过,也捞了不少好处。”金帽子笑得嘴都快裂开了。

“是,不少好处。”另外四个人的嘴咧得更大,好像已快扯出血来。

正在这时,五个人都闻见了包子香,浓雾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包子摊,奇怪的是,包子虽然冒着热气,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连卖包子的人都没有。

五个人停在包子摊前,看见摊子旁恰好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恰好已斟满了酒,恰好有五杯酒,五个座位,五双筷子。

“金老大,好像又有人请我们吃饭?”四个人一齐眨着眼睛。

“有人请吃饭都不吃的,一定是傻子。”金老大笑了笑。

“我不是。”四个人齐声说道。

“我也不是。”金老大已经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一阵妖风滚滚而过,吹得四周草木刷刷作响,如鬼哭狼嚎一般。

风过之后,桌上已多了一个蒸笼,却少了一个人。

“木老二呢?”金老大的脸色有些变了,变得青紫。

剩下三个人的脸更紫,连嘴唇都紫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老大打开蒸笼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上戴着一个褐色的帽子,上面绣着一个“木”字。

金老大大叫一声,吓得跌倒在地上。

这时,一双纤细的手臂将金老大扶了起来,“这位客官,不好意思,都怪这懒鬼太懒了,连肉都懒得剁”,声音说不出的温柔与甜美。

金老大和另外三个人一看,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因为他们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肩上裸露的地方却披着青色的薜荔,如月光一样白的锁骨上搭着金黄色的女萝,女萝丝在月光的照耀下,忽明忽灭。

四个人望着女人出了神,金老大痴痴地上前一步:“我现在只恨自己是个太监。不知美人是哪里人?”

女人下颌微收:“我不是人。”

金老大笑了:“不是人,难道是鬼?”

女人点了点头。

另外三个太监一齐上来将女人围住,异口同声道:“哪有这么好看的鬼?”

女人头收得更低了,不好意思回答。

这时,只见一个五官俊俏却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滚到了人群中间:“她是山鬼。”

山鬼秀眉一皱:“你就不能走着过来吗?”

“我懒,走路太累。”男人说道。

四个太监又把男人围了起来:“你又是谁?”

男人撑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回答道:“我是懒鬼。”

金老大盯着懒鬼:“这么说,就是你杀了木老二?”

话音刚落,金老大旁边的三个太监一齐倒了下去,倒地的时间竟一模一样,绝没有一个先着地,也绝没有一个人后着地。

懒鬼却还是躺在老地方,动都懒得动一下:“刚才那个死婆娘说我懒,我倒要她看看,我懒不懒。”

山鬼摇了摇头:“可是你肉还是没有剁呀。”即便在说这话的时候,山鬼还是那么地温柔、甜美。

金老大却再也不敢看山鬼了,他站起身,一个箭步就弹了出去。

02 鬼村

金老大的轻功是东厂里最好的,打架不行,逃跑的功夫却是一流,不一会儿,已经跑出了五六里。

金老大看没有人追来,舒了口气。正在这时,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孩儿,抱住了金老大的腿:“叔叔,你要去哪儿啊?”

金老大吓得心都差点蹦了出来,随即怒火中烧,飞起一脚将小孩儿提到了旁边的树桩上。奇怪的是小孩儿不哭不闹,反而笑嘻嘻地看着金老大。

金老大越发觉得瘆得慌,正准备抬脚逃跑,却发现刚才被小孩子抱住的右腿已经没有了知觉,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化……化骨绵掌?!”

“这小鬼,怎么这么不懂事。”一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人走了过来,扶起金老大的双手,金老大的双手却咔嚓一声,筋脉都断了。

金老大疼得在地上打滚,惊恐地看向笑面人:“你……你们到底是谁?”

笑面人的笑容一点没变:“我是喜鬼,那是小鬼,我们村都是鬼。”

金老大眼睛睁得巨大,眼里充满了恐惧,不停地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喜鬼继续笑着:“这就怕了?你们五行太监借着夏首辅的案子害了多少人,那时候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再说了,遇见我们算不错了,好歹能留你一个全尸。我们村最可怕最厉害的是那罗刹鬼!你要遇见她才是真倒霉,她杀过的人,从来没有谁的尸体是完整的。不过你要是遇见那个胆小鬼,可就算你走运了。”

03 胆小鬼和罗刹鬼

胆小鬼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阿切!谁……谁又在说我坏话。”

胆小鬼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左右看了看,左手提起锣,右手握起梆子,又继续打起更来。“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边打着,一边在心里默念着阎罗王教给他的“打更心法”,因为阎罗王告诉他,这个心法可以壮胆。

胆小鬼正沉浸在心法之中,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吓得他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加快了脚步,但那声音却好像怎样都甩不掉。

胆小鬼越跑越快,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胆小鬼都快哭出来了。正在这时,那声音戛然而止。

胆小鬼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可刚把头转回来,就差点和一个独眼的人面对面撞上!胆小鬼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而那独眼的人却大笑起来:“哈哈哈,都说更夫胆子肥,唯有一个更夫胆小如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正说着,不知哪里飘落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袭月华裙在月光下流光溢彩,好像是刚从月宫里出来的。少女笑盈盈地朝独眼走来:“锦衣卫?”

独眼汉子没有回答,只是痴痴地看着。

少女好像很开心,走到独眼汉子身边,凑到耳朵旁,吐气如兰:“叫你呢。”

独眼汉子感觉整个人都酥麻了,一把将少女揽进怀里:“你真好看。”

少女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独眼汉子:“那你喜欢我吗?”

独眼汉子咽了咽口水:“喜欢。”

少女的脸有些羞红,低下头:“真的吗?”

独眼汉子拼命地点头:“真的,真的!你要不信,我把心掏给你看!”

语声未落,那独眼汉子的心,已经握在了少女手上,一汪鲜血铺在地上。

少女回头,发现胆小鬼已经没有哭了,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已然痴了。

“栖霞,你真美。”

“叫我罗刹鬼。”罗刹鬼有些不悦。

“我喜欢叫你名字,你名字和你人一样美。江湖上都以为罗刹鬼又凶又丑,他们都错了,哈哈。”

罗刹鬼笑出了声:“你说你,功夫又不差,偏偏什么人都能欺负你,什么人都能吓着你。”

胆小鬼挠了挠头:“这没办法,我从小胆子就小。”

罗刹鬼走到胆小鬼身边,也坐在石板街上:“世人都觉得我可怕,只有你不怕我,却居然被些阿猫阿狗吓得要命,我真是好奇为什么。”

胆小鬼好像胆子又小了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因…因为,你好看。我…我喜欢你。”

罗刹鬼怔了一下,随即把手放在了胆小鬼的胸膛上。胆小鬼有些害怕:“你也要看我的心吗?”

罗刹鬼点了点头。胆小鬼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来吧!”

话音刚落,却发现罗刹鬼把耳朵放在了胆小鬼的胸膛上,吃吃地笑着:“真有趣,像打更一样,咚——咚!咚!咚!”

二人就这样坐在长街上,夜色凉如水。

04 预言

白天的鬼村一点也不像鬼村,里面的十几户人家炊烟袅袅,一片祥和。

但这天,村口却突然来了一个道士,道袍上的阴阳鱼已经脏得分不清黑白,八卦也磨得只剩下四卦。

喜鬼拦住了道士:“道长,哪里去呀?”

道士指了指自己背上的棺材:“装尸体。”

“可我们这里没有人死啊。”

道士喃喃自语:“快了,快了。”

“道长何出此言?”

道士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你们这里不祥,不出十天,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

喜鬼哈哈大笑:“那敢问道长可知道自己何时死?”正说着,喜鬼一掌已打在了道士的胸口上。

道士却毫不在意,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到多少岁,也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岁,唉。”

说罢,道士背着棺材转身走了:“今天不是时候,过了十天再来收尸。”

喜鬼怔在原地,自己的化骨绵掌已入化境,就连罗刹鬼和懒鬼都不敢硬接,这老道士竟然轻描淡写就承了下来。

“这老道士不简单,得快点向阎罗王禀报。”

阎罗王已经一百多岁了,住在村里最深的地方。阎罗王没有左臂,右手扶在竹椅上,仔细地听着喜鬼的话:“你说那道士始终背着口棺材?”

“是。”

阎罗王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长叹一口气:“看来真是他。他精通术数,所言之事,绝不会错。”

阎罗王顿了顿,“喜鬼,随我去趟罗汉寺,我要去找苦智大师,寻个破解之法。”

05 苦智大师

罗汉寺里茶香四溢,苦智大师就坐在阎罗王和喜鬼的对面。

“老朋友,我有难了。”阎罗王说道。

苦智大师一脸的祥和,而且总是带着恬淡的微笑:“我知道,在劫难逃。”

阎罗王有些惊讶:“莫非你已替我算过。”

苦智大师摇了摇头:“没有。我能看见,万丈业火,无边无际。”

阎罗王动容道:“难道你已达到甚深禅定的境界,能见命运未来?”

苦智大师没有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阎罗王忽然悲怆起来:“我少年成名,退瓦刺,杀奸臣,救百姓,寻了个美貌的妻子,生了个孝顺的儿子,晚年还在栖霞山得一孙女儿,活到一百来岁,也知足了。只是村里的人,大多是些苦命人,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你们佛教讲究因果,却不知为何上天降罪于他们?命运当真如此不公?”

苦智大师品了口茶:“只有凡人,才会落下命里。世间多有两种人,要么不信命,一味按照自己执念前行,却不知所求得的本是命里该得的,不该得的一辈子也求不到。还有一种人,以为上天什么都安排好了,终生随波逐流。”

“那人生到底有没有命?”阎罗王问。

“有,但贤圣者可改。人从一出生,其环境、体魄、智力都在数里,上天已定好了框架,后来种种际遇姻缘,不过是前世缘分。但其实,天不过因材而笃,未曾增减纤毫意思,所谓命运,不过材质所限。若要改命,不能向外求,外面已经定了。只有向内求,如懒人革去懒的积弊,嗜杀者养成慈悲的心怀,怯懦者培养金刚的勇气,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命数。”

阎罗王在茶香中深思着,忽然大笑起来:“大师不愧是高僧,多谢了。”说完,阎罗王和喜鬼便走出了寺庙。

06 求援

夜深了,阎罗王还没有睡,以往悦耳的虫声在今夜竟显得有些聒噪。阎罗王走到床边,朗声道:“何方好汉,何不出来一见?”

窗外一声疾响,屋里已站了一个人,身穿官服,一身正气,凛然而立。

阎罗王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多年没见的朋友。

“在下王尚学,现任兵部职方司郎中,深夜打扰老阎王,万望见谅。”王尚学躬身行礼。

“王大人坐,不知王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赐教?”

王尚学依然站着:“晚辈不敢。晚辈此次前来,只为老阎王能出手相救。”

“救谁?”

“京城百姓!”

“哦?我看这京城百姓,过得甚好啊。”

“老阎王,鞑靼大汗俺答已破蓟州,如今京城已被团团围住。京城防务空虚……”

“哈哈哈哈!”,阎罗王大笑起来:“可笑!当年于谦大人将京城守军分为十二团营,十余万兵力,还说空虚?”

王尚学忿忿道:“只可惜今日的十二团营已名存实亡,这些年来,各军官虚报人数,大吃空饷,实际守军,已不足四万。”

阎罗王哑然。

“如今皇上下令各地速来勤王,无奈鞑靼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且鞑靼之中有一名叫勃也的高手,号称有千里眼、顺风耳,且暗器奇准,我们派出的五匹快马皆遭他毒手。晚辈早就听闻,鬼村高手如云,尤其是懒鬼和罗刹鬼,更是不世出的高手,晚辈恳请老阎王能派人将这勤王令送出去。”

语罢,王尚学已从袖中抽出一卷密令,呈上前去。

突然搜的一声,那勤王令竟然被一股强横的内力吸出了窗外,如此武功,岂止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

“哪里来的狗官?在这里大放厥词?”罗刹鬼不知何时进来的,手上握着的正是那勤王令。

“在下句句属实,望罗刹鬼王明鉴。”王尚学低下头,眼睛却不自觉地往上瞟。

罗刹鬼席地而坐,望着王尚学:“你看我作什么?”

王尚学的脸眨眼间竟烧的通红:“在…在下听闻罗刹鬼王凶悍异常,未曾想,竟是个如此美的姑娘。”

“那你如何知道我就是罗刹鬼?”

“能有如此内力的,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罗刹鬼笑得很开心:“你的嘴真甜,不过,嘴甜的人,往往靠不住!”说完,一袭月华裙无风自鼓,杀气腾腾。

王尚学依然站着一动不动,向罗刹鬼拱手道:“在下命小,死不足惜,但求在下死后,老阎王能应我所言,将这勤王令送到大同总兵仇鸾处!”

“好,我这就成全你!”罗刹鬼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向王尚学凭空打去,惊奇的是,那石子明明在空中,却走得极慢,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一样。

“哈哈哈哈!”,王尚学仰天大笑:“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慢!”阎罗王掌风一起,石子应声落地。“你如何背得这诗?”

“此诗乃于谦大人当年在狱中所作,晚辈自小崇敬于谦大人,故而背得。”

阎罗王的眼角有些湿润,记忆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好,好,好。看来都是命。你放心,这事我自会安排。”

王尚学喜上眉梢,拱手行礼:“多谢老阎王。”礼毕,便转身离去,离开时顺手带走了那掉落的石子。

王尚学已经远去。屋内传来了罗刹鬼的声音,“要不我去吧,爷爷”,罗刹鬼依偎在阎罗王旁边。

“你杀气太重,此次只是送信,不是杀人,你就别去了。让懒鬼去吧,还是让他活动活动,别懒出一身病来。”

07 出发

懒鬼果然很懒,到了午时还躺在床上。山鬼已做好了饭,放在桌上。

懒鬼一个翻身,坐到了饭桌旁。

“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去呢。”山鬼微笑着。

“那也要吃完这顿饭再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吃完就走。”

“听闻城外有凤鸣石,风过如凤鸣,声音甚是好听。你若有空,能否帮我寻来?”

“我懒得很,到时候看吧。”话说完时,饭也吃完了,懒鬼已不见了踪影。

08 凤鸣

懒鬼打开棺材时,人已在京城外,满天的繁星,被秋风吹得摇摇欲坠。

懒鬼喜欢眼前这风景,有些懒得出来。但现在却由不得他不出来了,因为一张大脸把懒鬼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的。

懒鬼有些不悦:“买醋的?”

“有米醋吗?”

“米醋卖完了,只有米汤。”

“那来一斤三两,一两都不许少。”

懒鬼坐了起来,把密令递了出去:“给,速传仇总兵。”

“高人放心,仇总兵得知京城被围后,已率大同守军前来,仇总兵有了这勤王令,必定全力通知各部,前来勤王。”

懒鬼这才看清这是一个极为清秀的士兵,腰上系着两颗白色的石头。

“阁下所佩可是凤鸣石?”

“正是。”

“不知是否方便赠与在下?”

“这一对凤鸣石原本是我从寺院中求姻缘所得,佩戴了两三年也没遇见姻缘,说不定我命中注定孑然一身,再说我也即将跟随仇总兵前来勤王,到时候必定有一场恶战,生死未卜。与其留在身上,不如送给英雄!”说罢,便将凤鸣石取下,递到了懒鬼手上。

懒鬼抱拳回礼:“多谢。”

“英雄留步!这凤鸣石遇风即响,英雄若是回城,最好收入囊中,以免被人发现。”

“多谢。”声音还未结束,懒鬼已不见了身影。

懒鬼已走到城门外,两颗凤鸣石就系在腰间,他平日出门都懒得带东西,即便有香囊,也从来都懒得用。

忽然,狂风大作,凤鸣声动,懒鬼急忙握住了石头,屏息凝神。还好,声音不大,没有被人发现。

懒鬼刚松了一口气,只听见几声疾响,破空而来,懒鬼立即扭转身形,躲过几支暗镖。

身形尚未站稳,又有十几支暗镖飞来。懒鬼左右开弓,将暗镖全数握进了手中。“哈哈,听闻勃也暗器天下无双,原来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黑暗中出现一个魁梧的身形,朝着懒鬼走来:“不过你倒是名副其实,你都懒得看镖柄的?”

懒鬼张开双手一看,心里大叫不妙,原来这镖柄上竟有许多细小的刺,每一个刺上,都涂满了剧毒!

懒鬼顿时觉得体内如万蚁噬心,又痛又痒。勃也看出来端倪,找准机会,一掌向懒鬼打来。懒鬼躲闪不及,只得迎掌。双掌合击,懒鬼竟飞出去三丈远。勃也正暗自得意,却发现懒鬼已借着掌力越过了城墙。

懒鬼拼命地往鬼村跑,跑到村口时,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时,小鬼走了过来:“懒鬼,你又去哪里玩儿了?”

懒鬼拿出一对凤鸣石:“替我给山鬼。”

“你怎么不自己去?”

“老子懒!”

“你今天好凶。”

懒鬼的视线开始模糊了:“小鬼,你帮我把这个给山鬼,我明天给你带个更好的。”

“你可不许骗人!”

“懒得骗你。”

小鬼听了,开开心心地跑开了。

懒鬼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只听见凤鸣石若隐若现的声音,就像山鬼那温柔而甜美的声音一样。

09 避难所

懒鬼的棺材放在村子中央,全村人都在哭,除了山鬼。她只是坐在懒鬼的旁边,呆呆地坐着,一滴眼泪也没有。

人到了真正悲伤的时候,岂不是哭都哭不出来。

阎罗王走到山鬼旁边:“你放心,我们一定替他报仇。”

山鬼苦笑着摇了摇头:“报仇又怎样?他能回来吗?这都是命,不是吗?那道士不是说了吗,十天后所有人都得死,我最多还有六天了,我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管,只想陪着他。”

阎罗王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回复。这时,喜鬼走到阎罗王旁边,轻声说道:“阎罗王,最近村子里多出来好多难民,还有不少人身上有极重的刀伤,据说,都是鞑靼人干的。”

阎罗王眉头一皱:“大概有多少人?”

“前天进山一百多人,今天上午差不多已经有上千人。”

“怎么会这么多!”连阎罗王也吃了一惊。

“不只呢,越来越多的人往这里涌,今晚恐怕就要过两千。据说鞑靼发现已被前来勤王的军队包围,准备在京城周围大肆烧杀抢掠一番,到现在已经三天了。现在的京郊,基本上已经没有人了。”

“多行善事可以积德改命,把这些村民接进来好好救治,说不定我们鬼村的命运也能有所改变。”

“是,我现在就去。”

10 再次求援

葬礼已经散去,山鬼把懒鬼的棺材搬回了家,不愿下葬。村民们都忙着安排避难的人。

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村口。罗刹鬼大步走了过去:“你又来干嘛?”

王尚学拱手道:“罗刹鬼王,仇总兵久攻不下,城内百姓已被屠杀三日,城内兵力不足,不敢贸然出兵。皇上曾派锦衣卫夜袭勃也所守城门,与城外勤王军队里应外合。可无奈勃也功夫太高,锦衣卫未能得手,故兵部派我再请鬼村相助。”

罗刹鬼听完,拍手叫好:“正好,我今晚就替懒鬼报仇!”

“鬼王!”王尚学叫住了罗刹鬼:“此事,要不容在下先与阎罗王商议。”

罗刹鬼杏眼一瞪:“你信不过我?”

“鬼王功夫了得,在下是见识过的,当然信得过。只是……”

“只是什么!再说,我就杀了你!”说罢,就准备起身乡村外走去。

“且慢!既然鬼王执意独自要去,那请收下在下这颗冲天箭,万一有个不测,放出此箭,在下必定率人前来营救。”

罗刹鬼犹豫了一下,接了飞天箭,飞身离去。胆小鬼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忽然嗖的一下,也不见了踪影。

王尚学看着罗刹鬼飞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11 阴谋

罗刹鬼轻功了得,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城门口。城门口由一队十余人的鞑靼士兵看守着。

“女人?”为首的队长轻佻的看了一眼,“过来过来。”

罗刹鬼轻轻地走了过去。队长把手搭在了罗刹鬼的肩上:“你好香啊。”

说完,一行人都大笑起来,把罗刹鬼围在了中间。

可惜这笑声并没有延续多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个人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十几颗人头,已经落地。

罗刹鬼走到城门口,推开了城门,看见远处黑影攒动,仿佛有大明的旗帜。

罗刹鬼立在原地,挥手示意。但回答她的,却是一阵箭雨。罗刹鬼躲闪不及,险些中了一箭。定睛一瞧,发现城外全是鞑靼人。

罗刹鬼心知不妙,转身就走,回头却发现自己已陷入重重包围。罗刹鬼心里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打过这么多人,于是立即拿出冲天箭,一声疾响,冲天而去。

但那冲天箭仿佛被黑夜吞噬了一般,等了半晌,也不见四周有任何援军。罗刹鬼冷笑一声:“嘴巴甜的果然靠不住。”

城楼上传来勃也的声音:“罗刹鬼,今夜不会有人来救你了!你最好……”,勃也突然停顿了一下,“你是个女的?”

“勃也?”

“正是!”

“你杀了懒鬼?”

“那小子死了?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我的毒怎么厉害,他怎么活得长久。”

话音刚落,罗刹鬼已经纵身跃上了城楼。勃也暗暗一惊,一是惊罗刹鬼竟生得如此美貌,二是惊此人轻功竟如此了得。

“杀人偿命。”罗刹鬼冷冷道。

“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事”字还没出口,勃也已打出八支飞镖。

几乎是同时,八支全银打造的飞镖竟咔嚓一声,全部横腰折断,连罗刹鬼的影子都没碰到。

“就这点本事?”

勃也大惊,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而且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勃也心知不是对手,转身就跑。

罗刹鬼正欲追上去,却被一群鞑靼士兵拦住了去路。罗刹鬼轻蔑地一笑:“好啊,今晚我可以痛痛快快地杀人了。”

远处又传来勃也的声音:“谁抓住这女的,我就把这女的赏给谁!”

鞑靼士兵兴奋狂呼,一个个像饿狼一样,贪婪地盯着罗刹鬼。

罗刹鬼粲然一笑:“想不到我竟如此迷人,你们一起上吧,我看看,谁有这个本事!”说完,罗刹鬼已经踏在一个鞑靼士兵肩上,轻轻一扭,那士兵的头便落了下来。

12 血月

一炷香之后,城楼上已经堆满了尸体,罗刹鬼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由皓白变得血红。

勃也站在远处,高声道:“漂亮,漂亮!罗刹鬼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有以一敌百之力,尤其这刀枪不惧的金刚掌法,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不过,可惜你不是真的鬼,你既然是个人,总有气力耗尽的一刻!”

勃也说得不错,此时的罗刹鬼,双手正支撑着城墙,呼吸已经变得急促,颈上的鲜血顺着起伏的锁骨滑下去,浸透了衣衫。

“勃也,我今日若投降,可否扰我一命?”罗刹鬼望向勃也,眼波如水,楚楚可怜。

勃也怔了一下,大喜起来,立即向罗刹鬼走去。

是啊,谁能拒绝一个柔弱女人的哀求呢?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绝色的女人。

勃也走近,伸出右手去扶罗刹鬼。罗刹鬼顺势把手搭在了勃也肩上。勃也心中仿佛泛起一阵涟漪,但这涟漪随即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狂吼。

勃也的双手,已经被扔到了城楼下。勃也身材魁梧,加之罗刹鬼早已体力不支,身体一撞,竟将罗刹鬼撞开来。

就在这撞开之际,勃也侍卫已经上前,罗刹鬼身上,也多了五把钢刀,坠下城楼去。

身体方落到半空,忽然一个黑影凭空而来,接住了罗刹鬼。

楼下一群鞑靼士兵紧随二人之后,那黑影抱着罗刹鬼,边跑边哭。

“你哭什么?”罗刹鬼望着他。

“我…我有点怕。”胆小鬼抽泣着。

“那你还来干嘛。”

“但我更怕你出事。”胆小鬼一边哭,一边跑。

跑了好久好久,胆小鬼一看,罗刹鬼恰好也看着自己。“你…你看我干嘛。”

“你傻不傻,已经到村里了。还不放我下来。”

“哦,哦。我,这就放。”

“为什么还不放。”

“刚刚太紧张,胳膊已经僵了。要不,我先送你去山鬼那儿,先…先疗伤。”

“好。”

胆小鬼马上又跑起来,朝山鬼的住处跑去。要进院子时,罗刹鬼叫住了他:“等等。”

胆小鬼还没反应过来,罗刹鬼已将上身靠了上去。

不远处,秋风吻住了露珠。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13 真相

罗刹鬼醒来时,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山鬼已经做好了午饭,阎罗王和胆小鬼都守在床边。

“阎罗王,王尚学求见!”屋外传来喜鬼的声音。

罗刹鬼听闻,勃然大怒:“让他进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王尚学很听话,立马就进了屋。罗刹鬼一见,右手拾起拨出的钢刀,将钢刀射了出去。

只听铛的一声,王尚学跌倒在地上,一颗碎掉的石子从胸中落了出来。

“这是什么?”

“这是那日你用来打我的石子。”

“你留它作甚?”

“这是你唯一碰过的东西,我放在胸口,便觉温暖。”

“花言巧语!”罗刹鬼正欲起身,鲜血就渗了出来。

“你听我解释!我这一切,都是受兵部尚书丁汝夔所托。我跟随他多年,一直以为他是个精忠报国之人。包括那日我背出石灰吟,也是他教我说的。昨晚我看见冲天箭,知你有难,本想率兵营救。不料被那丁汝夔扣了下来。原来丁汝夔和严嵩奸贼本是一伙,勤王军队到了之后,严嵩传密令各军队不得进攻,原因竟是皇宫已经安全,鞑靼不会久留,任鞑靼人杀光抢光,自会离去!如若交战战败,皇上怪罪下来,他们怕官职不保!”

王尚学越说越激愤:“这丁汝夔为了讨好严嵩,竟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他利用我,挑起鞑靼与鬼村的争端,将鞑靼引至鬼村,让双方交战,不论谁胜谁负,严嵩都将上报皇上剿匪和杀敌的战况,以邀功请赏!”

阎罗王冷冷道:“小子,你可知道,我一掌就可以结果了你。”

阎罗王话音未落,便被罗刹鬼打断:“滚!滚!”

王尚学眼中含泪,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14 灾祸

不一会儿,远处竟扬起阵阵尘土,少说也有四五千人。

阎罗王走到胆小鬼耳边,耳语了几句,胆小鬼便背上罗刹鬼离开了。

“大家也快从后山逃跑吧,以后,就没有这鬼村了。我反正也活不长了,以我之能,一个人足以抵挡好一阵子了。”

“懒鬼在这儿,我不走。”山鬼说道。

“我的命是阎罗王给的,我也不走。”喜鬼笑嘻嘻地说。

“喜鬼不走,我也不走,不然没人陪我玩儿了。”

这话刚说完,小鬼就挨了喜鬼一巴掌:“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你打吧,打死我也不走!”

正说着,鞑靼军队已经进了村门。

“这下好了,谁也走不了了。”

15 悲歌

天空下着雨,淅淅沥沥,滴在凤鸣石上,发出凤凰啼血般的哀鸣。

阎罗王回头一看,山鬼还是很美,像睡着了一样,手中紧握着那对凤鸣石;小鬼被喜鬼护在怀里,但两人都已没有了呼吸。

阎罗王眼中噙满了泪水:“好好好,总归是被应验了。小辈们,今天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我沈家绝学。龙华剑法!”

只见阎罗王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剑,腾空而起,直直地冲向人群,如蛟龙出海,势不可挡!

阎罗王在人海里纵情厮杀,就像当年在北京城外,和于谦、龙吟一起在瓦刺大军中纵情厮杀一样。

剑气终是消失了,阎罗王身上已有几十处刀伤,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唉,终是老了。不过还好,死前,又年轻了一把!老朋友们,我沈啸,来晚啦!”

16 龙谦

沈啸和罗刹鬼把村民安排进了地窖里,静静地等待着其他人来汇合。

罗刹鬼听到外面杀声已停,又迟迟不见其他人下来,心里万分焦急,没来得及跟胆小鬼说一声,就出了地窖。

胆小鬼安顿好人,发现四处找不见罗刹鬼,便也出地窖去寻她。一直寻到村口,看见了这修罗场般的场景,放声大哭起来。

“胆小鬼,你过来。”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微弱、熟悉又苍老的声音。

“阎罗王。”胆小鬼冲了上去,满脸都是泪水。

“好孩子,你听我讲。多年以前,我本是神机营提督,沈啸。你的爷爷,名叫龙吟,是五军营提督。我们二人当年受兵部尚书于谦大人所托,共同守卫北京城。京城保卫战之后,于谦遭人陷害入狱,我和你爷爷也受牵连,当时龙家三族受诛,你爷爷和父亲皆在这场动乱中死去,当时为了护你不受牵连,便将你隐姓埋名。你原本有名,叫做龙谦。”

“龙谦?”

“嗯。栖霞呢?”

“她不见了,我正在到处找她。”

“这孩子容易冲动,恐怕见了这场景追上鞑靼人去寻仇。拜托你,帮我把她带回来。”

龙谦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听着,我往日教你的打更心法,实际乃你龙家绝学龙吟功的心法,唯有真正的龙家人才能领悟,你好生参悟,或许派得上用场。快去把栖霞寻回来。”

说完,阎罗王便闭上了眼睛。龙谦一个人跪在原地,环视四周,像梦一样不真实。

17 龙啸九天

北京城内,一行三四千人的军队走在路上,众人绑着一个被砍断了双手的少女。另一个同样没有双手的人站在少女旁边:“罗刹鬼,你欠我的,终究让你还了回来!”

罗刹鬼斜斜得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勃也笑道:“没事,我不着急,等把你运到草原上,我有的是时间。”

罗刹鬼还是不说话。勃也有些生气,正欲发作,前面行进的马匹却突然停了下来。

“将军,前面有个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人?那砍了!”勃也突然又改变了主意,“等一等,这拦路的人,想必是你的朋友吧。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岂不是一种乐趣?“

说罢,勃也让人把那拦路人引了进来。

“胆小鬼?”罗刹鬼眼中泛起了泪花。

“栖霞!”龙谦的泪水夺眶而出,“你…你们。”

勃也很开心:“你不用伤心,马上,你就和她一样了。”

龙谦手颤抖着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剑,战战兢兢地说道:“把…把她还给我。”

勃也审视着龙谦:“你胆子这么小,就是鬼村里的胆小鬼?”

“我…叫龙谦。”

“好。龙谦,这罗刹鬼分过这么多尸,今日,我先让你看看,她怎么被别人分成肉块。”说罢,已经一个武士手持弯刀走到了罗刹鬼面前。

“住手!我让你把她还给我!”龙谦的声音依然颤抖着,但却有些震得令人眩晕。

“这又是什么功夫?”勃也晃了晃脑袋。正说着,一把弯刀已经向罗刹鬼劈了下去。

“鞥”的一声,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龙吟,铺天盖地,摄人魂魄!围在罗刹鬼身边的几名士兵已经七窍流血而亡,勃也也倒在了地上,诧异地看着龙谦:“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龙吟功?!”语罢,喷出一口鲜血,气落了。

龙谦一个飞身,到了罗刹鬼身边,把罗刹鬼绑在了自己背上:“别…别怕,有我。”

龙谦右手紧握断剑,胸中憋了一股真气,大吼一声,剑气与龙吟功的真气混在一起,卷起一阵狂风护在周围,向人群外围冲去。

一剑过后,已有四五十人倒地,但其他士兵又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突然,鞑靼士兵四周响起震震杀声,二人抬头一看,只见四周全是大明旗帜。为首的金甲将军,不是别人,正是王尚学!

“十二团营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王尚学手持长剑,骑在队伍前面。

紧接着,就听见一阵阵铁器落在地上的声音,鞑靼投降了。

18 夕阳

嘉靖二十九年,冬。

一个少年模样的侠客拉着一匹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个没有手臂的姑娘,虽然没有手臂,模样却生得十分俊俏。

“栖霞,你身子不好。以后千万不要动怒,更不要杀人了。”

车内传来一个极温婉的声音:“知道了。有你在,我不杀人了。”

“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少女伸出头来问道:“怎么了?”

“前面那个人好眼熟。”

少女一看,也吃了一惊:“王尚学?”

前面的人回头一看,脸上露出说不出的喜悦:“鬼王。”

只见王尚学穿着一身囚服,戴着重重的枷锁,满脸的黄沙。

沈栖霞更加吃惊:“你怎么这样了?”

王尚学苦笑道:“那日一战,并未得丁汝夔允许,我趁他不备,偷了兵符,前来救你。俘虏那几千士兵后,俺答兵力大损,恐生出变端,便自己率军回了草原。”

龙谦与沈栖霞都怔住了。

“后来,皇上得知丁汝夔按兵不动,并未抗击鞑靼,龙颜大怒,处死了丁汝夔。我因偷盗兵符,本是死罪,但因抗击鞑靼本是皇上旨意,皇上念我有功,故从轻发落,将我流放云南。”

沈栖霞正欲说话,王尚学却摆了摆手:“不说了,我要上路了。”

说罢,王尚学转身离去。

龙谦与沈栖霞望着远方,夕阳赖在山谷上不肯离去,把远方行人的身影拉成一条条长线,山谷那边传来王尚学的歌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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