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烈日当空的街头。
水泥的地面蒸腾起一股又一股热气,笼罩在我周围。就连每一口喘息都是灼热的,一丝丝地熨烫着干涩的喉咙,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一口唾沫。
呼吸真他妈的累,就像活着一样。
无聊,太无聊了。不能再懈怠下去了,要赶快找到下一个目标才行啊。
街道上人来人往。我的目光看似不经意的打量着走过的每一个女人,内心却如狼似虎。
而这天气却让我头晕,我已经快要失去分析和思考的能力了。我不禁回忆起上一个让我失败的女人,混蛋,臭娘们儿。费了半天心思结果他妈的是同行,技术比我还高,抢先一步拿了老子的钱就跑了。
我站在这蝉声聒噪的街头,心情越发差了起来,连整个人都跟着心情变得自暴自弃了。
走过的这个女人白色的裙子里穿着明显可见的黑色内衣和高腰土气的玫红色内裤,屁股就像浮肿一样贴在紧巴的裙子里晃来晃去,腰间藏着的那一坨肉鼓鼓的,随着脚步有节奏的摇摆,就像一只跳舞的白蠕虫。看起来是这女人左手牵着一个儿子,右手牵着一个女儿。但仔细看看又觉得是旁边两条鲜活的生命正费力地拖着中间这摊走样的肥肉。
这画面让我有一瞬间觉得恶心。
又在下一个瞬间让我决定,就是她了。
02
我喜欢给予我现在的职业一个正当的名字,比如叫它勾引师。
但在大部分人眼里,这份职业谈起来不怎么好听,因为他们总爱叫我骗子。他们最不能忍受的是,我劫色就罢了,竟然还劫财。
可事实上是,我对那些女人的色相完全没兴趣。其实我对钱的兴趣也不大,但人总要活着,活着就得用钱,活得开心就得用很多很多钱。
我不觉得自己的职业卑鄙,我觉得它像这世间的任何一份职业一样值得尊重。本质上就是我花了时间和精力给了你丰富的爱的体验,而我从你身上前前后后顺走的钱不过就是你对这份体验购买的价钱。
我想,之所以有人唾弃我的职业,是因为他们觉得,爱应该是无偿的。
而这世界上,从来,从来都不存在无偿的爱。
我忘了这个女人是第几个了,但我有信心不出一个月就能拿下她。
原因是就在十几分钟前,我在她每日必经的那条小路上看到她的丈夫扯着她的头发,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就像一个椭圆的肉球,以滑稽的姿态摔进了旁边的草丛。
而我,超级英雄般的,横站在这两人中间,抬手握住了这个男人再一次想要伸过去的“毒手”,朝他大喝了一声:“光天化日下打女人,你还是不是个爷们?!”
不骗你,我这个充满正义感的形象连我自己都要打动了,差点都忘了自己出现的意义。我赶紧回头怜惜般的看了看这个女人,发现她也正认真的看着我,目光充满感激,貌似还有一丝对英雄般的崇拜。
这个男人一边嘟嘟囔囔着“我打老婆关你什么事?狗娘养的小白脸儿”一边受不住各路行人对他的“注目礼”悻悻地离开了。
我伸出手,拿出极尽温柔的声音来对那女人说:“快起来,你没事吧?”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温柔了,这个女人竟一下子哭出来:“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早就不是了啊!……要不是因为孩子,我早就跟他离婚了……”她一边哭又一边紧紧攥住我的手:“谢谢你,谢谢你了啊……”
我看着这个女人哭得这幅懦弱哀怨的丑态,一股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真是忍不住想要逃开。
可另一方面,我又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救世主。
03
我梦到栾凤了。那个美得充满狐媚气的女人。
我是不是该感谢她,给了我一副这么好的皮囊。一米八七,身高腿长,五官硬朗。眉眼之间,远看是英气,近看是邪痞,似蛊。
我想,虽然我身为一个男人,但身上也有些狐媚气。她遗传的。
梦见她的内容还是老样子。宝蓝色的性感内衣衬出她白皙光滑的肤色,那副凹凸有致的皮囊正紧紧依靠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那男人嘶哑的嗓音,和她轻柔的呻吟此起彼伏的相合着,就像一曲相得益彰的交响乐。
我的目光震惊又惊恐,身边的那个人大概比我还要惊恐吧,他那只握住我的手,连同他的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着。
他是我爸爸。
栾凤把后面的生活生生导成了一部狗血泡沫剧。
她拍拍屁股,没有一丝愧疚,就挽着那男人走了。
只留下一句“你就是个窝囊废”给我的爸爸。
再后来,我的爸爸也走了。
只留给我很多的酒瓶和一具尸体。
我忘不了栾凤走的那天,她踹我的那一脚。
那时我抱着她的大腿。
那时我才六岁。
04
第二天我又准时准点地出现在那个女人必经的路前。
“ 昨天让您见笑了。但还是谢谢您。”女人今天的姿态看起来得体了很多,目光里除了羞愧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笑了。“这样的感谢就完了吗?不请我喝杯咖啡?”
女人一愣,随即答应下来:“好啊……反正我老公上班去了……孩子也送到了幼儿园……”
坐在咖啡厅里。
那个女人略有些尴尬的抿了一口咖啡:“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差不多算是心理医生吧……主要是情感咨询类的。”
“那您是不是接触过很多跟我类似的人?”女人的眼光直直地射向我,像是急于从我这里求得肯定和同情。
“……嗯是啊。是有不少跟您一样生活有些心酸的女人。”
“她们后来都怎么样了呢?”
“有些人及时结束了那样的生活,后来也还过得不错。还有些人……”我顿了顿,“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吧。”
那女人听了我的话有些丧气,垂下了头。
“不过……”我接着说:“我看着您的样子就知道,您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那女人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又一次闪烁着像看到救世主的光,就好像我说的都是真的一样。
其实,这样的谎话,我都记不清自己说过多少回了。
05
第一次开始类似现在这样的工作,是在十六岁。
对象是一个四十一二岁的女人。
她很坦诚地告诉我,说她要包养我。没有什么虚情假意的情啊爱啊的托辞。
女人这种东西,本质都是一样的。所以跟谁呆在一起不是呆呢?何况还有人愿意给你钱花。
我跟她在一起呆了七年,直到我二十三岁。她因为儿子读书所以要移居美国,才算分手。临走之前,她还给了我一大笔分手费,对我说:“唐安,我不想到这时候再跟你说什么我很抱歉我很后悔之类的,因为太假,而我也没有忏悔过。但我祝你今后可以遇见爱,遇见很好的人生。”
我挥挥钱朝她笑笑。
她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再没回头。
我的眼角突然有些酸涩,大概是风迷了眼。淌进嘴角的水珠咸涩又陌生。自从栾凤走了之后,我都没再尝过这样的味道了。
其实那个女人对我挺好的,金钱方面有求必应。有时情至浓时,她还会让我把头埋在她的胸前,轻轻揉乱我的头发,喃喃:“小安,我爱你。小安。”那副样子,就好像她是真的动了心似的。
起初几次听到我还觉得心里一疼。之后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后来甚至觉得这种婆婆妈妈的叫唤让人烦躁,干脆粗鲁地去解她衣衫的扣子,或者用嘴去堵她的嘴。这种时候做这种事是最合适不过的,能用最快的速度让那些腻歪的低语声从耳边消失。
我拿自己青春极盛的年华换来一份嗟来之食,把荷尔蒙迸发的气力全部都用在了一具衰老的躯壳上。下垂的胸部,松软的皮肤,还有软塌塌的肚腩,上面布满了妊娠纹,就像一道道黄土荒地上寸草不生的沟壑。
在周围男生挽着活泼爱笑的同龄女生奔跑在阳光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过早地衰老了。
衰老到目光所及的景象都由彩色变成黑白,任天高海阔万物生机都再激不起心头的一点波澜。
这样的岁月里,有时我对她感到作呕,有时我又对她无比依赖。
就好像生怕她离开以后,这世界又只剩我一人。
06
自从上次的咖啡馆一叙之后,那女人似乎对我越来越信赖。我隔三差五地就在她必经的路上溜达,而她也隔三差五地愿意跟我喝个咖啡。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在跟我倾诉她的家庭不幸,而我就负责摆出一脸心疼和理解的表情,装作一直用心在听的样子。但其实我盯着她的脸的时候正在积极地分析她眼神中情感的增减,考虑什么时候该采取下一步,或者还有多久她才能上钩。至于她啰里八嗦的那些家长里短,我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最近这两天,她男人又打她了,今天她哭着向我诉苦的时候,我趁机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我说:“小彩,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的肩膀一直都会借你。”这女人似乎感觉到这其中的气氛有些暧昧得不对劲,想要挣脱我的怀抱。而我却拥得更紧,让她动弹不得。不出几下,她就不再挣扎了,反而用手更加用力地搂住我。
我心中一阵窃喜。太好了,这个时候一定要趁热打铁。
我轻轻扳起她的头,用手擦掉她的眼泪,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然后在下一个瞬间,用力吸住她的嘴唇,用舌头一番狂轰乱炸。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一阵阵喘息。
于是我的手也顺势不安分起来,我能感觉到她突然有些害怕,想要推开我。可是到手的肉又怎么能让它飞掉呢?我伏在她耳边耳语:“小彩,我知道你过得不好,看到你受苦我真的很心疼。我好喜欢你,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不要拒绝我小彩……拜托你……不要拒绝我……”嘴上说着,手上的功夫也没停,很快她就招架不住了,那副良家妇女的样子消失殆尽,身上每一块堕落的肥肉都在用力地扭动着配合我。
一个女人,当她愿意把身子交给你的时候,那你离她的钱也不远了。
我一边褪尽她的衣服一边在想,你说,我到底从她身上弄走多少钱比较合适。
07
女人谈恋爱的时候,都是同一个蠢样子。
就像这个生有一儿一女的老女人还是会像十几岁初恋的小姑娘一样,整天不停地追问我“你那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会爱我呢?”“你到底爱我哪里?”“你会一直爱我吗?”
本着对职业负责的态度,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尽量编一些油腻的情话来糊弄她,可是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唠叨太缠人了,我实在快要受不了了。
就在她今天像一条八爪鱼一样黏在我身上问我:“安,我跟他离婚好不好?我们结婚吧。”
我一个冷颤差点跳起来。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那你的儿子和女儿怎么办?”
“留给我老公吧。只要你想要,孩子我们还会有的。”那女人望向我的眼睛柔情蜜意,一脸真诚。
我却突然觉得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心,恨不得立刻跑去厕所。我想起栾凤。
“哦。这些事我们要好好打算打算,以后再说吧。”我的声音出奇的冷漠。
我曾经想,这样一个接受家暴的苦命女人还是不要从她身上搜刮太多的钱好,但在上一个瞬间,我突然改变了我的决定。
我不但要她的钱。我还要她,家财两空。
08
其实我也曾经想过,要不要正经谈一场恋爱。
就在跟那个叫小彩的老女人之前,我遇到过一个女生。跟我年纪相仿,阳光爱笑,不吵不闹又善解人意。
我甚至还一度想过,要放弃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的一切,找一份正经差事,跟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最好再添个一儿半女。我会做一个很好的父亲,她会做一个很好的母亲,当年栾凤和我爸爸没有给我的,我要把它们全部都给我和她的儿女。当年栾凤和我爸爸让我经历的,我将绝不让它们发生在我的孩子们身上。
我真的这么想过。
可是后来,那个女人,她跑了。带着我攒下的所有的钱。
我这才反应过来,是碰到同行了。
我想,大概是我错事坏事做太多了,所以才遭了报应。
我以为我会很难过,但我没有。我只是心死了。
哦对了。那个女人在我的安排下真的跟她男人离了婚。通过打官司得了一半的夫妻财产还有一笔关于家暴的精神损失费和赔偿费。
她主动放弃了儿女的抚养权,和我的关系也逐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周围对她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可是这个蠢女人现在眼里只有我,还说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值得”,也是好笑。
话说回来,她真的对我毫无防备,一从她男人那里拿到钱,就全部交给我管理了。
对此我真的十分感激。感激得拿了钱之后第二天就离开了这座呆了二十七年城市。
什么都没留下。
09
人生从来都不是能够重新开始的。哪怕是你换了一座城池也一样。
很多事情跟你周围的环境是毫无关联的,它们只跟你本人有关。那些事情深深刻进你的骨子里,拔不出,甩不掉。它们会一直紧紧跟随着你,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风湿病,只要你活着,就会疼。
我站在这座十九层高的建筑物楼顶,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回想生命中的人和事。
我想起床上的栾凤。
想起充斥着酒臭的父亲翻着白眼的尸体。
想起那个跟我共度七年的富婆。
想起跟我牵着手走在路上吹晚风的那个爱笑的女生。
想起看我一直像看救世主的那个倒霉女人。
还有前前后后记不清数量的那些被我骗过的人,她们的面孔像跑火车一样一个个跑过我的脑海。我还以为我把她们都忘了,原来我都还记得啊。
风太大了。吹得我眼睛直冒冷汗,脸湿了一片,冰凉冰凉。
今天我二十八岁了。风和我都祝自己生日快乐。
我要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生日礼物。
所有得来的钱都随着我的手一扬一落四散在风里。漫天飞舞,像暑天的大雪。
我从十九楼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