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赵瑞龙把房门上了锁,按下接听键。
“喂,赵总,收到我给你的惊喜了吗?我这边还有点更刺激的,不过鉴于您给我造成的小状况,只能请您移驾亲自来一趟香港了。到了机场,我再跟您联系,别耍花样啊赵总,否则这个,连同你还不知道的更多猛料,都会流到网上去。”
02
赵瑞龙找了个借口当天晚上飞去了香港,这次他记得了带上程度。万一要打架呢?
“你不好奇吗,赵总?更猛的料是什么?”
杜伯仲的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他站在杜伯仲的套间里,看着被摊在桌面上的一大堆照片,他才知道了这个所谓的惊“喜”:
有他一头扎进李达康怀里的,有他们在卧房里盖一条棉被的,有李达康轻吻他额头的,有他们俩接吻——
他那次明明都没有吻上!!!为什么这上面看起来像是他吻上了呀!!!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毕竟要背锅也要扎扎实实地做了才甘心啊。
然后慢慢地意识回笼,他这才意识到最最严重的问题:他们被监视了,摄像头居然被安到了他们市委的宿舍里去。
杜伯仲好大的狗胆,堂堂的省委常委兼京州市市委书记他都没放在眼里吗?
这些照片加上那段录音,要是出现在田国富的办公桌上会怎么样?赵瑞龙只是想想便觉得有冷汗开始从额头上岑出来,他不敢想。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他强装从容地把照片一张张翻过去——客厅,两间卧室,没有书房。客厅出现过两个不同的角度,也就是这边监视器至少有两个,卧室的都是从天花板的角度拍摄,书房的钥匙只有一把,哥哥一直带在身上,所以没有吗?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地把照片往桌上一扔:
“所以呢?老杜,你给我看这些是想干什么?”
03
杜伯仲在心中冷笑:这厮也就是虚张声势惯了,他这时候怎么可能不慌呢?他笑嘻嘻地晃动着红酒杯子,嘴巴快咧到了耳朵边去:
“赵总,您……在听到那段录音前,我可是真没把您往那方面想啊?现在想想,为了个李达康……欸,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想没想到关我屁事,这是老子的私事好吗?”
“这怎么是您的私事呢?”杜伯仲对着他眨眨眼:“这可是您跟李书记你们两个人的事啊。”
“关我哥屁事!这些照片加那段录音,除了证明我喜欢他外,什么都证明不了。就算丢到了田国富那儿,这些,还有这些……”赵瑞龙搅动着桌上成堆的照片:“就算你想编什么离奇的故事,这些充其量就是间接性证据——”
杜伯仲在听到这儿的时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谁说要送去纪委了?我放到网上去啊。赵总,这其中很多照片的时间可是在离婚前啊,您和李书记的身份又这么敏感——”
杜伯仲夸张地双手展开,像是对着台下的一群观众在卖力表演:“一个呢,是老书记的儿子,另一个呢,是老书记的心腹爱将。俩人早就认识了,呦,这渊源深啊。您俩的这些照片和那段录音要是一起放到了网上去,您想想……网友们的想象力多丰富啊?他们用得着直接证据吗?这里面有没有不正当关系的存在呢?这不正当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您亲密的李哥的升迁之路里是不是存在quanse交易呢?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他李达康还能保得住他市委书记的位子吗?”
“杜伯仲你——”
“龙哥,冷静点!”程度一把架住想要冲上去揍人的赵瑞龙。
杜伯仲被赵瑞龙的怒气惊了一下,他从没见过这位小公子动粗:“赵总,您可想清楚了,这些东西我可都在网上备份了的,我要是在这当口出了什么事儿,它们就会自动流到网上去。”
程度把自家主子往后拉了几步,远离杜伯仲,凑到赵瑞龙耳边悄声询问:“龙哥,干吗?”
“干什么干!”赵瑞龙不耐烦地从他的钳制下抽出胳膊,低头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趁这个当儿,片刻地闭目凝神,再睁开眼时,他扭过头看着杜伯仲:“你想要什么?说吧。”
“欸,”杜伯仲笑了:“这就对了嘛。”
04
杜伯仲听到高小琴放的录音时,就感觉到头顶上的那颗灯泡刷得一下亮了。
天无绝人之路啊。行啊,大高,你居然瞒着我独占着这么好的东西。
高小琴试探性地问:“杜总,光有录音怕是不够。您还得给常主任打个电话……他得发点图过来。”
常小虎接到消息后,立刻找到了李达康的司机老周。之前的摄像头都是由老周布控的。两年多前,他借口帮李达康取资料骗着田杏枝给他开了市委宿舍的门。但因为李达康显然不会让小金之外的人经手他书房的钥匙,老周只能趁着上二楼的功夫进了两位大人物的卧房,装上了针孔摄像头。之后出门时,他居然还撞见了刚好回家的赵瑞龙,当时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惊险无比。可是常成虎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就觉得这位李书记太过古板,生活上毫无趣味,这些影像监视资料除了证实了市委书记夫妇却有矛盾外,并没发挥多大作用。
杜伯仲接收了那些录像,一祯一祯仔仔细细地看,他看了整整一晚上后,打电话过去把常小虎狠狠地骂了一顿:“这叫没有什么异常,这俩兄弟日常搂搂抱抱,你就没觉出什么异常!!!”
常小虎想了想自己和孪生哥哥常成虎的日常,有些疑惑:
“这挺正常的呀。”
“这也叫正常?!我看你也挺正常的,你全家都正常。”
杜伯仲从几个T的资源里,精选了几十张截图洗了出来,时间跨度之广,有各个阶段的,有几张还能串成一个不错的故事。他抱着照片笑呵呵:
“赵瑞龙啊赵瑞龙,你这一回可算是栽在我手上了。”
杜伯仲反反复复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张:赵瑞龙从被子里微微探出头来,似吻非吻地将唇贴向李达康。
他看了完整版,所以知道赵瑞龙下一秒就吓得把头缩回了被子里。说来也是,若不是长着同一张脸,谁能认得出来这居然会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赵公子呢?赵瑞龙也会搞暗恋?他不是觉得这世界就合该被他踏在脚下吗?
可是如果只看这一张:那这可就是一幅美好的爱情的画面啊。
……
05
赵瑞龙没有立马赶回京州,而是第一时间去了趟北京。杜伯仲希望他们家老爷子能够亲自出手,警告一下沙瑞金。就算是为了给程度找到那些东西在网上的备份争取些时间,他如今,也不得不先乖乖照做。
回去京州之后,他直接去找了陆亦可:
“刘新建的审讯怎么样了?”
大过年的加班,陆亦可的头发有些凌乱:
“进展不大,他老东拉西扯转移话题,谈自己当秘书时期的事,谈老书记,他是指望你们能捞他还是咋着?”
赵瑞龙冷哼了声:“捞他,不给他把棺材板钉死就算便宜他了。”
他沉吟了下补充道:“你让侯亮平给他谈红色电影,谈红歌,他最喜欢这些。他生活作风上五毒全占,但心理上却把自己麻醉的无辜的很,把自己特当回事。要是想激怒他,就跟他谈我哥。他表面上恭顺,背地里可不忿我哥了。”
陆亦可笑了:“所以你才那么不待见他?因为他不待见李书记。”
“他那种人……”赵瑞龙想: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有了他哥珠玉在前,下面几任老爹的秘书那虚伪的嘴脸他还怎么看得下去。
“抓紧点时间了,你们最多还有二十四小时。”
“不是,”陆亦可睁大眼睛,对着赵瑞龙的背影大声喊:“赵瑞龙,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还有二十四小时?”
赵瑞龙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搭理她,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陆亦可紧盯着赵瑞龙的背影远去,心里生出种错觉:
罗兰公子临于黑暗塔之下。
06
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穿越那片荒原,千辛万苦到达了,要面临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吗?
赵瑞龙想:他如今是和欧阳菁一样,成了他哥的累赘了吗?
他就那么自顾自地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甚至没给李达康一个选择的机会。
到底是否欢喜自己的靠近呢?赵瑞龙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李达康。
李达康说他心硬了一辈子,看似不近人情的处理方式,却是最高明的政治智慧。欧阳菁的入狱都没打倒他,
他一身洁白无瑕的羽毛要是最终毁在自己手上……那还真不值当。
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呀?
07
赵瑞龙就那么匆匆忙忙地去了外地,这几日都是李达康一人在家,恍然有点像时间倒回到了欧阳刚去京州陪读他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的那几天。
今天他推开家里的门,里面依旧是静悄悄的,黑布隆冬。这小子怎么也不说声什么时候回?往常再忙晚上也会有电话打来,现在是怎么了?突然就舍得把他这个空巢老人一人扔家里了吗?
他边换鞋边想:还是我打给他吧,个小混球。
“哥……”
平地里的一声,把李达康吓了一跳,他看着从沙发那儿站起来的一团黑影:原来已经回来了呀?
“瑞龙,回来了怎么都不开灯啊?”
他伸手去摸手边的开关,赵瑞龙突然出了声:
“别,别开灯。”
李达康这才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慌忙摸黑走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08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怎么了?闯什么祸了?”
接下来的话他一字一句都吐的很艰难,但赵瑞龙知道:他必须说。他不能因为害怕,就让他哥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虽然这个家里已经被他彻底清理地没了监控设备,虽然程度已经找到了杜伯仲的几个账号在逐步筛查,但是事情不解决,他哥就必须要有所准备:“他们知道了,他们有证据……”
李达康听到“证据”这两个字时,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一个个可能性从他脑海里闪过,又被一一排除。
他相信赵瑞龙,相信他还遵守着他们的“约法三章”,就算得力的副手、他曾经的妻,通通不可信,他也总得相信着什么人,他相信着这个人,他对自己说过的,再艰难也都做到了,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这里。所以他询问时,语气仍然是温和的:
“什么证据?瑞龙,他们有什么的证据?”
“他们有证据证明……证明我喜欢你。”
09
李达康呆愣了下,他怎么也没预料到是这个答案,之后他笑了:“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吗?你不喜欢我,你成天呆在这儿干嘛啊?”这傻孩子。
“不是,不是那种普通的喜欢,”赵瑞龙狠命地摇着头。别去看,别去看他的脸,看到了,想象着那张脸上会升起的厌恶表情,就没有勇气说出来了。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坦白,那样即使被拒绝也不至于这样无可挽回,现在是个不能再差的时机,明知是深渊还不得不往下跳,至少别让他睁着眼睛看着。
他不停地握紧拳头又松开,像抽血时,这般活动着帮助血液流下来,事到如今,他必须让血流下来:
“是……是各种意义上的喜欢,我爱……我爱你啊,哥哥。”
10
绷紧的琴弦断开了,李达康想:哦。
哦,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就好像多年的迷题突然有了答案,他不知如何作答,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竟一直存着这样的疑问。
也许事实便是如此吧,表面上早就放下了芥蒂,可这么些年他想他不是不疑惑的,在小混蛋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在他赖在自己床上不肯起来的时候,在他面对自己每每欲言又止的时候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赵瑞龙。黑暗里,这个人微闭着眼,紧张的额头和唇上都岑出了汗。
“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蛋)!”
他这副样子让李达康想起万圣节冲他要糖的孩子,忐忑地从未收到过一颗糖、却还不愿就此放弃的孩子。
他想:他这么对着他,像在等待一个吻。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心跳错了一拍,突然便意识到他们离得太近了,本能地伸手想要拉开他们的距离,一个能够保护他坚硬内心的距离。
11
赵瑞龙就感觉到自己被推开了,他脚下不稳,踉跄了下,继而低下头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虽然并不是无所预料,他甚至还穿着在外面时穿的衣服,随时准备着被扫地出门,但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嗓子仍旧一下子便被浓重的酸涩感攫住:
“哥哥,哥哥,你放心,我……我会处理好的,不用……”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侧过身躲开想要说些什么的李达康,泪眼模糊地冲进门外的大雪里,落荒而逃。
12
那天晚上,赵瑞龙收到程度“搞定了。”的信息,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艹艹艹艹艹!”
杜伯仲你给我等着。
13
离开香港之前,他敲了敲隔壁高小琴的房门,那天晚上高小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响亮的三记敲门声,震慑着门内的人,他没有说一句话,但警告却清晰明了,像《麦克白》里的敲门声幽灵,一个幽灵敲响心里有鬼心里有愧之人的门: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