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中药基地

                 王海芳

     搬家之后，楼层高了，阳台上，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玻璃照过来，很温暖。

母亲的眼光来看，这样的阳光，不做点什么，实在是可惜了。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地方，可以不被风吹，可以放心的晒上东西，出门，不担心变天淋到雨，这简直是一块风水宝地。她的那些瓶瓶罐罐，那些有着各种作用的单方的枝枝叶叶，都来聚会了。阳台上琳琅满目。

母亲对于她晒的这些中草药，了如指掌。你只要问，她便如数家珍。这个是管什么的，那个是管什么的。煞有介事的我以为她就是一位老中医。其实母亲是没有文化的，全靠自己努力认得几个字，我的马上八十的母亲。记得中草药的名字，全凭着硬性的识记。

后来，母亲让我把她的单方都写了下来，记录在本子上。这些草药是她精心从地里挖来，又一点点洗干净，修剪好，每天静心翻晒干净的中草药用袋子装了。然后让我做标记。为了配得上母亲的精致与用心，我就认真找了标签，分别写上名字，并且附上主治功能。小心地贴好。一袋一袋封好放在阳台上。母亲的眼里闪着光，像完成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似的。我们俩同时都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我也感觉自己帮助母亲做了一件比较大的事情，然后心头充满了喜悦。

北方木瓜，是舒活筋络，可以缓解腰膝关节酸痛等毛病。枇杷也主治咳嗽，熬制的时候加点红糖。蛤蟆棵可以清理人体内的热性，预防上火，有时候咽喉疼，拿来泡水喝。五叶草就更是功能丰富，祛痰止咳，神经衰弱，降血压血脂，等等。但是晒干了，很太容易焦脆。母亲于是洗过了，揉，揉过再晒。解决焦脆的问题。我不知道母亲的智慧来自于哪里。只是感觉她总有办法去解决问题。以前是，现在还是。草珊瑚、金钱草、就是令人讨厌的拉拉秧都是宝贵的东西可以治疗肠炎。蓖麻酒的炮制，不一而足。

我这样自诩有文化的人，心甘情愿的作母亲的小跟班，目前需要入药的酒和坛子，我就带母亲去买。距离家比较近的地方可以挖的草药，她就邀人自己去，有时候干脆连人都不邀，自己去。我有时候静下来想一想，一个马上八十岁的老太太，到处去找草药，积极学习，只要给人聊天学习到了什么，立刻就去做。这种践行力真的是可以做我的老师。有时候我会说我开车送你去吧，老太太很自强的说，我不要你送，你送我干啥，我想去哪找就去哪儿找野草，你跟着，还火急火燎的，耽误事。我竟无言以对。惊诧于老母亲的这种洒脱。

田野诺大，风吹过，野草的清香飘散，母亲的铲子翻过的泥土的气息充满了鼻翼。阳光热情的撒过来，照在母亲的身上，清瘦的母亲弯着腰，认真的寻找，太阳照在花白的头发上，闪着光。手里的铲子也闪着光。我的内心闪过的是一点儿不舒服，母亲需要这样吗，但是转念一想，更多的是骄傲，这样的母亲浑身是闪着光的。她可以很骄傲的到处讲单方，帮助别人，充满了快乐。我目睹过母亲的那种光彩照人的时刻，所以我还是很替她骄傲。

那个下午，我有事情需要去忙，把她一个人放在商场里，让她先逛逛，我回头来找她。忙完之后已经很晚，我急匆匆的去找母亲，恐怕她太无聊，当我到楼上找到她的时候，母亲正和几个人坐在古彭商厦四楼给人办公交卡休息等待的地方，眉开眼笑的做演讲，讲的当然是她的单方和中草药，又好用又不花钱。哪有无聊和寂寞。我心里的石头落地，这是母亲的“高光时刻”。我静静的在旁边听。母亲说我不讲了，我闺女来了。我笑着补充，这些方子好用，你们尽管去用。有了我的加持，几个听众高高兴兴的给我打招呼离开。

所以，母亲平时对草药的打理和研究，费心费力的去找，洗，晒，然后对症下药的送人，我也不拦着。这是她快乐的时光。

那天一早，常先生吃过饭要去上班时，就去母亲的中药基地方翻腾，说是这两天抽烟多，嗓子不舒服，要找点什么泡茶喝。老太太连忙走过去，恐怕给她翻乱了，很熟悉的拿起一个包，这个是治嗓子的，这个也行。这个有点苦，你喝这个吧，草珊瑚。先生完全听指挥，装好带走。我在一边看着就想笑，一个有文化的人听着一个没读过书的老太太的指挥，并且还就管用，我为母亲骄傲。母亲的生活智慧哪来的，我经常想。

因着母亲的这些热情，也因着中草药的姻缘，无论家搬到哪个小区，母亲永远是我们家人缘最好的一个。我们都是早出晚归，不认得几个人。我和母亲同时在小区里面走，基本上打招呼的都是给母亲，我都是在旁边笑笑的看着。人家并不认得我，很惭愧又骄傲。

  母亲是一个没有一点心机的人，她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善良和勤劳。可是就是这样的母亲活的自在快乐，从来不让我担心。她去牙科治疗牙齿，从来不用我送，第一趟知道怎么走之后，就自己坐公交车。上次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见着那个牙科医生的母亲了，说是那个老太太身体也不太好，而且有很多地方不舒服。母亲自然是给她开了方子，五叶草，但是牙科老太太不认识，母亲自告奋勇自己去挖了五叶草要教给她认识。专门跑了一趟去挖五叶草，又专门做公交车给人家送去。我要开车去，还不让。豪气横生的说，不需要，我自己可以。回来以后眉飞色舞的告诉我，那个老太太非要请吃饭，还一直说谢谢，我怎么能在那儿吃饭呢。就是送点草叶子。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别人做了多少。专门挖了送过去，任谁也要说谢谢！

发现了一个中医理疗馆，想把母亲送去，疗疗腰，她是坚决不去的。自从那次一家按摩腰的，按摩过之后腰疼了很久，就再也不相信这些理疗。自己看电视，必然看健康医疗的台，学了招数，自己去做。这样的动作，那样的动作。每天坚持，从不懈怠。曾有人说，你的母亲如果读过书，将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其实，现在，母亲也很厉害，我觉得。她也在努力的认字，看到字就会去学。忘了再问，还担心我们会嫌弃她记不住。我因此规定，全家人只要母亲问谁不认得的字，都必须耐心教，不准不耐烦。母亲认了很多字，因此她对于凡是读书的事情都是超级支持，看到不学习的孩子内心着急到不行。就喜欢看见我和我的孩子每天都在学习。

我只能写一些零星的事情，所有华丽的辞藻用在母亲身上都多余，这就是最朴素的母亲。每天乐滋滋的活着的母亲。每天在寻找单方的路上一直前进的母亲。

有空闲的时候，我就笑笑的走向母亲，胳臂一伸，问母亲，来诊断一下，需要什么方子养养身体，老太太就煞有介事的说，你可以喝点这个，养嗓子，你的工作说话多。然后娘俩就一起笑。这种游戏做多了，就恍然觉得日子很长，可以长长久久的这样晃荡下去。

嫂子来的时候，指着阳台笑着说母亲，你看这个阳台被你当成啥了，野草摊子，也不怕人家生气。母亲就笑，我也就笑。爱极了家里这个充满草药香的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