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真的值得吗?"在广寒宫的琉璃瓦上晒了四千年月亮,我终于能说出这句话。
我是被嫦娥吞下的那颗仙丹,也是老君炉里第一千零一颗失败品。当年在八卦炉中睁眼时,正听见两个炼丹童子嘀咕:"这颗丹成色浑浊,定是炼不出长生。"那时的我还不懂,为何所有神仙都执着于"完美"二字。
周朝那位李将军把我从祭坛偷走时,刀柄上的血还没擦干净。他在密室里对我跪拜:"待我修得长生,定要踏平犬戎。"可他夫人撞破秘密那夜,我看着他亲手将发妻推进井里。"成仙需斩断尘缘",他这么说着,剑上的血珠滴在我身上,烫得我发颤。三个月后,他在战场上被乱箭射穿喉咙,至死还攥着我。
凡人总说神仙好,可神仙的苦又有谁知道?李将军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就像后来我在广寒宫看到的月光一样寒凉。
最疯魔的要数江南首富王老爷。他建了座黄金阁楼供奉我,找来无数人试药。"这是第八十七个。"他数着地上渐渐冰冷的试药者,浑浊的眼睛在烛火下像两团鬼火。直到某天他的小妾偷走我,那个叫春桃的姑娘被押往刑场时,怀里的海棠花落了一路。
欲求长生者,往往先失了人性。王老爷到死都不知道,他重金求来的"仙方",不过是童子尿拌香灰。
嫦娥吞下我那天,广寒宫的风铃响得特别急。她倚在桂树边流泪的模样,和当年在月下捣药的少女判若两人。"羿郎说要与我生生世世..."她哽咽着咽下我,却没看见后羿追到月宫时,吴刚斧头下的桂花瓣落了他满头。
四千年足够看透永恒的本质。我看着她在玉阶上从啜泣到麻木,看着人间炊烟起起落落。当第一颗卫星掠过月宫时,她忽然轻笑:"原来没有我的神话,人间反而活得更有滋味。"
去年中秋我碎了。一片丹屑飘进产房,听见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一片落在老教师的眼镜上,映着毕业照里三十张笑脸;最大那片嵌进月饼模具,化作某个母亲手心的温度。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长生——在清晨的豆浆热气里,在孩童奔跑扬起的尘土中,在爱人相扣的指缝间流转。
何必追寻虚无缥缈的永恒?你看那檐下春燕,年年归来都不是旧时模样,可谁又说这不是永恒?陶渊明说得对:"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此刻你读这篇文章时窗外的阳光,比任何仙丹都更接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