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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姹紫嫣红形形色色,遍似州府满有春光,不知人人可见暗流转,这衷怀之处,只怕是恶语伤人不敢出。问人呐,问天呀,倒把这楼阁叹望,叹一席书啊,叹一众亲骨,谁只为其中自有黄金屋,我不为其中有女颜如玉,总向着这穷荒不思量,马负着行装饶回廊……怎么说只为文章,我误了爹娘;不敢道文章误我,我误了妻房……”
歌女朱唇轻启,燕语呢喃,她黛眉如烟,衣摆摇曳,走姿雅意,用心的唱戏,不去看屋中任何人。
悠扬的声音,婉转的曲调,让姜续沉醉其中,不愿清醒。
侍女们往香炉里新添了香,她们也不会让主子的酒壶空着,姜续刚喝完半壶,侍女便灵敏的将酒壶添满。
姜续敞开着衣襟,斜靠在榻上,一杯接着一杯,悠闲的喝着酒听着戏,自在无比。
然而这样的时刻还是被人打扰了。
听说儿子买了歌妓入府,蔡芷兰急匆匆的过来,看看屋内的歌女,看看自己的好儿子,恨铁不成钢的说:“儿呀!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父亲刚出了府,你不去笼络人心为自己造势就算了,竟如此放浪形骸!你就不能让母亲省点心吗?”
姜续一开始面无表情的听着母亲训话,到最后却是实在人不住的讥笑出声。
“哈哈,父亲那么多儿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现在还断了腿,您说,我不就该安心的待在府中,慢慢等死呀。”
蔡芷兰有些生气,但一想到夫君凶狠的模样,便好声好气的规劝儿子。
“你这说的什么话,等死?你父亲儿子多又怎样,可只有你一个姓姜呀!你父亲百年之后,这闽中霸权也只能交到你手上。儿子,你不要灰心,母亲已经让人去找神医了,你的腿是能治好的。”
姜续挥开身边要扶他坐起的侍女,艰难的挪动右腿,直视自己的好母亲。
“呵,呵,母亲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吗?您难道忘了?我的腿是父亲亲手打断的。”
蔡芷兰还抱有希翼,这是家族给她的底气,“你父亲只是气不过,等他醒悟后便会后悔。就算你父亲难消怨气,你也有母亲,有博陵蔡氏的支持,你不应这般自暴自弃!”
姜续已经清醒了,他的腿本不该断,身为姜家唯一名正言顺倍受家主器重的公子,这样的身份使得行罚的仆人根本控制着力度,结果只会看着凄惨伤不了根骨。
可是父亲身披盔甲,临出门毫无章法的,亲手给了他五棍,棍棍伤骨,报的是表姐五年来的埋怨、父亲五年来的悲痛,他只能受着,那五棍太疼了,疼得他清醒过来。
“母亲呀,该醒悟的是您!父亲一直都很清醒,他清醒的知道,我不仅姓姜,我还姓蔡!您还不明白吗?父亲打断我的腿,就是打断姜、蔡两家的亲缘,打断你们的夫妻情谊,打断我与他的骨肉亲情。”
“继业!你怎么能这么想?这话可不能传到你父亲的耳中。”
蔡芷兰看了看屋内的那些奴仆,厉声呵斥,不免有些失望,寄予厚望的儿子做事变得如此随性莽撞,还怎么在这府邸挣得尊位。
姜续让歌女将刚唱的曲子再唱一遍,不要停下。
按住还要谆谆教导的母亲,让蔡芷兰坐在旁边的靠椅上仔细听听,“母亲,您可能还没时间听这本戏文,这曲子是岱平府雾城人士白来人所著的《望子知金玉》,讲的是一户富商将自己嫡长子从小到大要走的路,一件件的规划好,不允许嫡长子违背他的意愿,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甚至连这个嫡长子的母亲也是,嫡长子事事依顺父母,被要求读书,被要求娶妻生子。嫡长子身体羸弱,富商却舍不得出钱买举名,便让嫡长子长途跋涉去都城考举,嫡长子撑着病重的身子大考五天,没有取得名次,身边的人都很失望,他们没有给嫡长子养病的时间,急匆匆的回家,途中遇到匪徒,嫡长子没能逃过劫难。嫡长子死后化为鬼魂,回到家中发现家人办了一个简单的丧事,没有人为他的死亡感到悲痛。父母甚至嫌弃他没能在大考中取得头名,妻儿只担心会不会缺衣短食,其他庶出兄弟兴奋不已,跑到父母跟前卖弄学识,之后,母亲选了一位优秀的庶子过继名下,家里一切都正常有序的进行着,不因为嫡长子的逝去有任何改变。嫡长子郁闷痛心,唱了一曲《意难平》:怎么说只为文章,我误了爹娘;不敢道文章误我,我误了妻房。”
姜续挥退众人,就剩下母亲坐在身旁,母亲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表姐误了我们,还是我们误了父亲。表姐唤过我续弟,言儿呼我为表舅。您还记得,缘何要引导表姐认为父亲是给言儿下毒的凶手?言儿中毒可是连父亲都不知道的。”
姜续越是深思越是痛苦,他现在所说皆是肺腑之言,然而蔡芷兰听后不由气恼。
“你现在是责怪我?责怪你的母亲!姜继业,你真是出息了!为什么?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你出生后你父亲迟迟不为你取名,他总是说不急,你三岁时为娘还喊着你的小名“坤吾心“,而沈言那小儿一出生你父亲便定下名字,续,继业,她魏贞儿的孩子要续谁家的血脉?要继哪家的基业呀?魏贞儿婉拒了你父亲给的名字,然后你父亲就定给了你,姜续,姜继业!那是魏贞儿不要的,魏贞儿她不要的你父亲就给了我,给了我儿子别人不要的名字!她魏贞儿只不过是丧家之犬,她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她有什么资格踩在我的头上。我就是看不惯她厚颜无耻的样子,琅琊魏家是你父亲带人灭的,她还能心无芥蒂的讨好你父亲,那女人是有多无耻呀?”
姜续看着怨气丛生的母亲,不由觉得可笑,女人之间的敌意就是那么容易产生了。
“所以母亲期盼着父亲和表姐反目成仇,一手策划,下毒,诬陷…”
蔡芷兰发泄了不满,无力的抵着额角,“下毒,母亲在你心中已经如此不择手段了?你也别问,姜续,在为娘心里你一直乖巧懂事,现在却变成这样,这段时间为娘也就不管你了你好好思量思量,等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母亲吧。”
蔡芷兰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出,看见面容娇好的歌女毕恭毕敬站在门外。
蔡芷兰上前狠劲的掐住歌女的下吧,歌女一脸惊慌不敢呼痛。
“就是这张脸蛊惑了我的乖儿子吗?小贱人,听着,不要企图得到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小心尸骨无存。”
蔡芷兰说完挥手离去,歌女无力的靠着墙,心惊胆战的喘着气,她抚着脸上被掐的红印,双手紧紧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在无声的哭泣。
下人也被吓得不敢上前,谁也没听见歌女从指缝中溢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
文中有这么一段:怎么说只为文章,我误了爹娘;不敢道文章误我,我误了妻房。
这个源于《琵琶记》(书馆)【解三醒】和【前腔】中的:“书啊,我只为其中自有黄金屋,反教我撇却春庭萱草堂。还思想,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爹娘。”和“书啊,我只为其中有女颜如玉,反教我撇却糟糠妻下堂。还思想,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妻房。”
《琵琶记》的戏词通俗有艺术感,虽然故事只是简单情情爱爱,但是也不会觉得没意思。看过了赵五娘吃糠,再看结局蔡伯喈抱拥两美,不由想起之前的电视剧《薛平贵与王宝钏》,更讨厌剧中薛平贵这个渣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