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一个人在寝室无聊的时候,意外发现了Susan Cain关于内向者(introverts)的Ted Talk。她具体说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当时觉得第一次有了归属感,第一次因为自己的人格感觉到了自豪。十六岁的自己从短短二十分钟之间汲取到的勇敢和自豪是我人生前十六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因为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在内——都觉得内向是负面的,因为我曾经因为“内向”而被身边所有的人误解和无视,听完这一演讲之后忽然有了平冤昭雪的感觉:原来内向也是有好处的!
从那一刻开始,我开始注意自己的思考方式,并以此为豪。我开始公开表达我的观点,并常常因为别人觉得我的回答深奥难以理解而自傲。我因突如其来的坦率和大胆得到了老师的赞扬和承认,更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黑暗中能看见光的人——而这全归功于我内向人格的力量。那时的我觉得,这就是我走上人生巅峰的道路。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内在力量,开始赏识自己的缺陷,打怪升级,最终会成为成功学的典范,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出现在ted talk,分享我作为一个内向者的壮阔人生。
然而两年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成绩依然还是中不溜秋的好,我的课外活动依然是老三样,我去过的地方不过也就是那几个,我的朋友也还只是那一圈。我的生活甚至狭窄了很多,慢慢越来越不会坚持。直至前些天,我才发现内向人格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强大:和任何一种人格一样,它是长了倒刺的玫瑰。
内向者很容易以自己的思想为荣。事实是,内向者的思维深度之所以相比外向者更胜一筹,是因为我们闲着没事干,时间多,而又不善于利用时间。我们很爱想问题,而且想的不是怎么去做,而是“做到了之后生活有多美好”,或者“这件事情本质上到底值不值得做”。打个比方吧,我的健身计划永远是一个星期之内自动报废,因为我心里只有两个极端,一个颓废肥胖的自己和一个健康快乐的自己,中间没有任何的阶梯;更因为我经常没事儿就想,要是我每天抽出一个半小时健身,一辈子加起来得是多长的时间啊,这些时间又可以拿来做多少更有意思的事……结果到了最后每一件事情都是因为想太多而开始,又是因为想太多而失败,而我永远都在原地踏步。
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David Foster Wallace在Kenyon毕业演讲上提到了一句"exercise some control over what and how you think",当时听到不以为然:这一句话嵌在一篇强大的演讲稿之中,并没有体现出太多的力量。可有一天晚上——在我因为压力大而狼吞虎咽吃下一整盒girl scout cookies以及看完整一季himym之后,我躺在床上,肚子发疼,脑子里满是绝望、沮丧和后悔——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我当时的思绪像是脱缰的野马,从“我没有完成作业”和“我没有复习好考试”,到“我吃了那么多东西估计一辈子都改不掉暴饮暴食的坏毛病了”;我的思绪就像螺旋形地往下坠,消极永远没有尽头。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如果我对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控制,一切就只会变得更糟,或者只会在原地踏步,永远走不出现在可悲的状态。
就像挖掘金矿的人一样,如果你只会往下钻,总有一天你会到达没有价值的土壤;尽管你挖的很深,很努力,充分利用了你的那一小片土地,你却会因为忽视了扩展的可能性而丢掉了另一个更好的可能性。也许你很能想,你可以想的比别人深很多,可是思想的深度并不代表一个人思想的能力。一个真正会思考的人并不是紧抓着一片荒土不放的人,而是对自己的想法有控制,能够适可而止的人。
我去年写了一些文章,大多数都是在批判我自己,因为我老是说老是想,可是始终不肯迈步;就算迈了步,我也很快会犹疑,怀疑自己会挖不到金矿,然后返回到那一小片荒土,那一个深深的洞——那是我为我自己挖的坟。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会思考,而我只是我脑中那个黑洞的俘虏——我是我的思想的受害者。
我已经半年没有动笔在简书写过东西,并不是因为我忙得连十五二十分钟写个两千字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而是我常常是动了笔,却开始思考在这里写作的意义。归根结底,写下这些感触对我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反复练习中文对我现在的学术生活并没有直接的帮助,还不如花这些时间在其他事上面……但最终,我却从来没有花过时间在其他值得做的事情上面。我只是放下了笔,盯着天花板,试图杜撰出一些意义,试图说服自己走出门去做事,在脑海里一次一次思考未来的美好和意义,把一件事剖析、分裂,直到每一个颗粒小到可以被无视,不再拥有重量。然后我就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毕竟一切都终无意义。
但无意义的并不是事物的本身,我慢慢从一点一滴的失败和懒惰中学到,从我“深邃”的自我剖析中理解。最无意义的并不过是狂奔野马般的思想,最终不过是在绕圈,奴隶一般衰老、累死在人生最终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