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月的25度夏

文 / 若旸
潘月知道自己拼死保护的亲弟弟是个渣滓,可一个渣滓的亲弟弟也是值得牺牲一个叫自己嫂子的弟弟的。这个弟弟有人庇护,输得起。这笔帐一开始她就算的门清,就是吃相太难看了。

这个六月,北京热极了,时常出现40度的高温。午后干燥的尘浪混着刺眼的阳光,裹挟着已经有两成熟的路人快步走。忘记带墨镜的我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思考了几秒钟后决定看向行道树,然而这样更晃眼。

“真想就闭上了啊,即便还在马路上,真想就那么任性的闭上了啊。”夜里躺在床上,对白天的太阳依然心有余悸。迷迷糊糊间竟沉沉的睡了去。

中国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佛洛依德说:梦是无意识欲望和儿时欲望的伪装的满足。

好吧。

我梦到了三伏天儿里抱着半颗西瓜的大妗子、拿着牛奶雪糕的堂姐和看电视的大舅舅。1999年,他们在25度的空调房,在柔软的沙发上,清凉的食物里,在彼此的聊天声中,好不惬意。

然而我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只是个旁观者,是隔着玻璃罩的看客,游离在自己的梦境之外。


小时候,大概是小学低年级,我以为大妗子的弟弟是个艺术家,有着瘦削的侧脸和飘逸的长发,骑着重型机车,应该是个玩摇滚的吧。

小孩子的认知真可笑,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摆弄乐器竟然会认为他是搞音乐的呢。

等读到高年级,我就知道她的弟弟不是玩摇滚的。他是玩狗的,玩那种凶狠的大狼狗;是开理发店的,那种有很多洗头妹的理发店;是赌博的,是吸粉的,是各种奇怪癖好的,唯独不玩摇滚。

知道的越多就越心生嫌恶,就越想让这个人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不想要再看到他的人、他的狗、他的机车和他的理发店。

这是一个奇怪的愿望,可是,这个奇怪的愿望竟然实现了。

2001年年初,我最小的舅舅——郝玺炜,被我们县的银行起诉至法院,一时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时年纪小,只能从大人们的聊天中窥探事情的真相。

一年前的夏天,潘月的弟弟潘鹏找到小舅舅,声称店里生意太好客人接待不过来,要开分店让小舅舅入股。

潘鹏理发店的生意不错大家都知道,可有没有好到需要开分店的地步就不了解了。郝玺炜心生疑窦,可也没有把话挑明了,只说自己没有钱投资他的分店。可潘鹏竟无所谓郝玺炜有没有钱,拉着他仔细讲起了银行贷款的事。

原来他只要郝玺炜替他做担保向银行借款10万元,店开起来之后给他一成的干股用来分红。银行贷款还清后合作关系解除,如果还想入股就再商量。

空手套白狼的好事也会送上门吗?

为什么找我不找自己姐姐呢?

会不会只是想骗钱,根本没有什么店要开呢?

太多问题了。

郝玺炜答应考虑一下便抽身离开。

第二天到了店铺,问自己的哥哥郝玺珉是否知晓这件事。

知道。

问嫂子潘月。

潘月声情并茂的埋怨了郝玺珉不喜欢潘鹏连带着白赚钱的机会都不要了。还说店铺都已经选好了,在离第一家店不远的奈桥桥头。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郝玺炜知道那个位置,也认识那里的老板。于是跑过去打听,得知确实这家店租期到了之后不会续租。又问之后谁来接手,老板就说不晓得了。但是愿意帮他问一下房东。

是潘鹏。

贷款的事情到这里就顺利推进了吗?其实并没有。潘鹏生活里的日常就让人觉得这个人不靠谱,谁都觉得他不靠谱,郝玺炜也是。

是潘月又找了两次,语气软下来,要郝玺炜帮潘鹏一下,毕竟是一家人。人情裙带啊,最是让人难以推脱。

钱拿到之后,潘鹏说要出去采买机器和装修材料。很快就动身走了。

生活还在继续,没有人去关心这件事。直到有三个满身横肉与纹身的人到潘鹏住处找他,还吓到了邻居。于是谣言四起,事情的真相才有机会抽丝剥茧般的浮出水面。

原来真的没有什么分店要开,潘鹏赌博欠了好多钱还不上,有人要剁了他。他求告宽限几日,就有了上述的银行借贷事件。但他拿到钱并不是要还赌债,那是给自己准备的跑路钱。

夏日的午后,到处是聒噪的蝉鸣。外公扶着客厅的斗柜站着,气到全身发抖。妈妈想让他坐到沙发这边,犹豫了一下也没说出口。全家人都在,全家人就是郝庆和他的儿女们——二儿子郝玺璟、小儿子郝玺炜和女儿郝玺雅。都在这间局促的客厅里等郝玺珉和潘月来。

老式时钟的走秒声总是很重,清晰的闷在每个人心里。整个事件早被梳理过一遍,唯一的疑问是潘月知不知情。要解决的问题是这10万块钱谁来还?潘鹏是没指望了,他欠了几十万赌债。潘鹏的店铺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有没有其他财产,潘鹏的父母有没有能力偿还。

2000年的时候,10万块已是一笔巨款。那时候郝玺炜结婚第四年,儿子郝思旸还不到两岁,还未买房,一家人和父母住在一起。

这件事的发生通过大家长郝庆的家庭会议被快速还原。只等重要的当事人潘月来证实。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潘月披头散发的来了。一看就是在家里就吵过架甚至打过架的。

郝玺珉瞪着眼睛跨过茶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左右是两个弟弟。旁边直角处的单人沙发上坐着妹妹郝玺雅。父亲在站着闷抽烟,没有人说话。

潘月也要坐下,隔着茶几坐在郝玺雅对面的另一只单人扶手沙发上。

“你也有脸坐?看看你干的好事!”郝玺珉立刻指着潘月骂,并且就要跳起来打人。两个弟弟赶忙拉住了。

郝玺雅站起来绕过茶几让潘月坐下,对着哥哥说:“事情讲清楚了再打不迟。”

郝庆把半截烟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开口道:“爸爸问你,潘鹏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潘月垮在沙发里,眼神空洞,“他没有告诉我。”

“你个贱人,你他妈早就知道他不是要开什么狗屁分店还让他来找玺炜!”郝玺珉是个暴脾气,手里燃着的烟直接往潘月身上扔。

“你他妈的就知道欺负我!”潘月竟像只发狂的刺猬,全身的刺都立起来。

郝庆示意大儿子稍安勿躁。继续问:这事儿你知道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潘月一张口就哽咽了,“他是我弟弟,我爸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出事。”说着竟哭了起来。

“都是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忍心?”是郝玺雅的声音,“这么多钱,还不上那是要坐牢的。”

“他的理发店现在是什么情况?”

“早就不是他的了。”潘月小声的说,“刚开始赌输了钱,他直接拿店里的现金走,后来合伙的李刚就每天在店里守着那个装钱的抽屉。再后来输多了,他就直接把自己那份卖给了李刚…他其实就是个打杂的。”

潘月此话一出,大家瞬间就凉了半截。怔着看她。

“我也是出了这个事儿,他找我我才知道的啊。”潘月急忙辩解道。

郝玺珉作势又要冲出去打潘月,老二玺璟抱住了。

“你弟跑了还有你爹,潘鹏的事儿让你爹来。”

“我爹没钱!”潘月大叫,“不关我爹的事,是郝玺炜自己傻才被骗了。”

“你爹还有房子!”郝庆也忍不住了,凭什么他儿子赌博要我儿子去坐牢?大骂,“你们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和你弟合伙坑玺炜还有脸说这种话。你爸也是个窝囊废,出了事儿连个屁都不放!”

“啊—啊—”,只见潘月赤着脸吼,“你们不让人活!我爹身体不好,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抵命!”

哐!

茶几上的烟灰缸被郝庆狠狠砸到了地上,类似于不锈钢的材质,摔得凹进去一块。在地上打转,发出一连串碰撞的声响。地上到处是烟头,烟灰浮在空气里。因为太过大声,之前半中间儿的时候郝玺雅还站起来检查了一次窗户。一根接一根,抽了许多烟,促狭的客厅里本就缭绕,加上这一摔,完全就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潘月头发和着眼泪粘在脸上,眼睛死瞪着,发狠:“谁敢去找我爹,我就死给谁看!”

“你他妈的最好赶紧去死!”郝玺珉指着潘月,“滚,滚,滚出去。”

郝玺雅忙着扶她爸坐下来,又递水,又拍背,生怕这一下就背过气去。潘月站直了,定了一定,拉开门走了。四个人围着他们的父亲,被郝庆划开,“去,把前后窗户都打开,通通风。”

这件事最后在律师的建议下,到处找关系,联系到银行和法院的领导,通过被起诉判偿银行2万元人民币来给银行一个交代。而这两万块由弟兄三个的家电店铺承担。


第二年夏天,堂姐郝思婷来我家吃午饭。一推门就喊太热了为什么不开空调。

郝玺雅,也就是我的母亲,递了扇子给她,说:“你刚从外面回来,走了路才觉得热的厉害。其实还好,你先扇扇,空调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开。”

“你妈真是太节俭了,完全不会过生活。”郝思婷坐在沙发上翘着腿向我炫耀,“只要有人在家我妈就开空调,我们出去逛逛买个菜什么的也不关,只要一回家就是25度的夏天啦。”边说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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