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喜才的苦逼人生

杨喜才的苦逼人生

一 提亲

豫北山区,大南坡。

清早,朦胧如纱的晨雾散尽,小村好像出浴的少女显露出它清新俏丽的模样。

昨夜一场春雨把群山冲洗的绿意盎然, 湛蓝色的天空下 云雾缭绕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远远望去好像绿色的海洋。一棵棵草儿喝饱了雨水,一个个探出头来,欣赏着身边 景色。

这是一处美丽静谧的桃源,一群山羊“咩咩”叫着,拥挤着出了村子,领头的一只大公羊四平八稳的走在前面,后面的羊群过后,留下一地圆圆的羊屎蛋。放羊的赵老汉刚刚喝过稀饭,嘴角还留有玉米糁糁的甜香,他头缠着白羊肚的手巾,肩扛着一把长长的放羊铲,迎着晨光,深深吸上一口气,一仰脖,唱起宏亮的山曲:

南坡的岭头啊真真的高

一朵朵云彩长在半山腰

要想打粮得多出力唉

要想登顶莫怕累弯了腰

他笑着唱着赶着羊群上了山,逐渐消失在羊肠小道的尽头。

一只只鸡在村西的麦桔垛下扒拉着寻找食物,时而抬起小小的脑袋,咕咕叫着东张西望,时而又发现了什么,你追我赶的跑来跑去;一只红冠彩羽的大公鸡从颓废的墙头飞到高大的核桃树上,“呼呼”拍打了几下翅膀,喔喔喔的引吭高歌,好像在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雄姿!

南坡村子的中央是一座祠堂,东西一条路穿村而过,“村村通”硬化的水泥路面干净整洁,沿街的几家门楼下挂着圆圆的灯笼,火红的色彩洋溢着农家生活和谐幸福的气息。村中祠堂既是缅怀先辈祭祀祖先的地方,也是村里的文化馆,还是村中闲话流传的广播站。

“瞎子点灯白费油,脱裤放屁上茅楼,瘸子赛跑瞎胡闹,哑巴唱歌总难求。”周半仙是这里的常客,此刻他正坐在祠堂前的石狮子旁和小军妈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瞎侃,小军妈去年得了脑血栓,走起路来是“挎着篮子划着圈”,一摇一摆的,说话呜呜哝哝口齿不清。光棍二根斜躺在健身器材上,眯缝着眼睛,似睡非睡听着半仙讲述当年独闯江湖的奇闻轶事。

村长老闯走了过来,支着耳朵听了听,不屑的笑笑说:“半仙,又在这儿宣传封建迷信哩?”

自从得了“口干症”以后,他走到哪儿都要捧着个保温杯,好像时时刻刻都要准备着作报告,都要鞠躬尽瘁、死而为己的为这个小村操劳。周半仙咧开嘴掐媚的笑了笑,一颗大黄牙像是被蜜汁泡过,在晨光中发出琥珀色的光泽说:

“村长唉,啥年代了还敢弄那事,俺们在这胡侃瞎喷了!”

老闯接过话茬:“别扯那些操蛋事儿了,有那闲功夫还不如进城找找你哥嘞,老弟兄失散这些年,也不想想个团聚,唉……。

他拧开杯盖,颇有首长派头的吹了吹,却没喝,又拧住了,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说:“听说他的道行可比你深多了”。”然后不等半仙答话,就摇摇头走了。

杨喜才提了一桶水在门口擦洗着电动车,布还没有拧净,喜才妈就在院里喊:“才呀,时候不早了,不敢太消停,准备走吧。”

喜才用指头缠着布头,掏窟窿般的擦拭着轮辋里的泥土,头也没抬:“妈,桂枝婶儿不是还没来哩,不急,不急。”

喜才妈一边打并着礼物,一边嘟嘟噜噜:“傻孩儿唉,说媒仰仗恁婶,还能等她来喊,把礼品整物整物快走吧!说罢了,扭转身又叹了一口气:“唉,不好弄啊,二丫的妈可真不是瓤茬啊!”

媒人桂枝住在村西,喜才骑着电动车到门口不停的滴滴滴地按着喇叭,喊着婶子。桂枝提着裤子从茅房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不满的嘟囔:“孬货,你真是个孬货,不上茅房你不来,刚蹲那儿你就来喊门!”

喜才陪着笑,驮着婶子,驮着礼品,也驮着他的全部希望,嗖”的一声就窜出村子跑得没影了。半仙老周看见了,捻拔着几根山羊胡,摇晃着脑袋道:“东走走,西看看,满村净是光棍汉,彩礼一要十几万,爹娘跟着去要饭!

磨石坡出村西行六里地,沿着石堎走上里把地,翻个凹凹再上土坡,坡下就是西岭后村。

张二丫早上鸡叫两遍就起床了,在这儿,我要解释一下,不是真的大公鸡叫。现在一切都乱了套,猫不抓老鼠还被小鼠撵着咬,公鸡不打鸣、母鸡捏着嗓子叫。二丫定的是闹钟,铃声也不是鸡打鸣,而是“今天是个好日子”。

俗话说得好:“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和喜才从就开始学校自由恋爱,到了现在都已经五年了,要不是因为她那贪财的老娘张着血盆大口要的天价彩礼,或许自己的下一代都快要上幼儿园了。

她对着镜子描着蛾眉,越描手越颤,越颤心越乱、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原来年轻了,没有原来漂亮了。虽然和喜才偷偷约会时,他还像几年前一样,像条小狗在主人膝下摇尾讨好、说不尽的甜言蜜语,道不完的蜜语甜言。可是,毕竟自己已经二十六七了,岁月易流逝,青春不等人啊!“唉,难道这场彩礼之战真的要无休止的耗下去吗?

镜中人愁眉紧锁,忽然,又一张俊美的笑脸出现在镜中:“姐,别看了,再愁就成老姑娘,嫁也嫁不出去了”,三丫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后。

“妹子”,二丫正色的说:“别整天没个正形,你也帮姐在妈跟前说说话,让咱妈少要点。”她又用梳子理了理秀发:“你可想明白了,喜才和我过不了这一关,到你和小鹏那时看你咋办?”

三丫调皮的吐吐舌头,笑着说:“咋办,不办,老妈再狮子大张口,我就去当尼姑,不结婚了。”语罢也笑意全无、神情也逐渐黯淡下来!

“姐,你知道吗?”三丫忧心忡忡来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扭过身子郁郁说道:“姐,我又看见玉秀她娘和咱妈凑在一起嘀咕了,那老妖婆眉飞色舞的说东村有一家结婚,要的是“万紫千红”呢?

“万紫千红”?二丫疑惑的问:“什么是万紫千红?”

“万紫是一万张五块的,千红就是一千张一百的”,三丫气愤的说:“这哪里还是结婚,分明是把我们当成牲口贩卖了!”

二丫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帘掀开了,她妈走了进来,笑吟吟说:“二丫,一会儿喜才来了,咱也不多要,随行就市,就问他要个“万紫千红”算了。说罢,掀帘出屋,倏地又想起了一句,掉过头说:“不对,是万紫千红一片绿,一片绿是五万,总共是二十万!”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从梧桐树缝隙钻了进来,斑斑驳驳,小的像是掰开的馍馍,大的更像一张张苦瓜般的脸。

半仙老周已经失业许多年了,他的失业与自己有着极大的关系。几年前,他也确实火过一阵子,号称文王传人的他每天只算九卦,多了不算,由于算的极准,排班排的日期都等到一周之后了。

可是,老俗话说的不错:“马有失蹄,人会失算,阴沟也会翻了船。”有两卦却把招牌砸了,头一件是西村的刘家,来给久病不愈的儿子请卦,这个孩子自打生下来到如今,十几年来就是在药水里泡大的,爹娘心急,见吃药不济就想在其他方面找找原因。谁知道半仙问过生辰八字,掐指一算,悄悄的唤过来刘父,耳语了几句,就站起来送客,而且不要分文卦金,刘家父母见此情景,哭哭啼啼走了。

原来,这老周算卦也有讲究,一是早算晚不算,凌晨五时开始,七时结束,先焚香净手,燃香三根,敬天敬地敬文王,屋内除了一桌两凳啥也没有,来者不能带手机、金属之类的俗物。二是算过之后卦金随意,不向事主要,不言多不嫌少。三是阳寿将尽者不收一文一厘。

谁料想,人算不如天算。事情过后不久刘家孩子不但没死,在吃过一个高人开的偏方后病神奇般的痊愈了。这一下,闲话就传开了,人传人,村传村,一传十十传百,半仙脸面扫尽,门屋前马上就变得人烟稀少、门可罗雀了!

第二件事更是要命,你说刘家孩子病情出现奇迹,可能是这一家人上辈子修桥铺路做了善事,得了善报,或许是访到了神丹妙药、江湖神医,毕竟和刘家不是一个村子的,时间长了就慢慢淡忘了,可是这一次算卦的却是本村的,而且还是胳膊挨着腿的邻居。

喜才和二丫的婚事都谈了两个年头了,还没有结果,他妈抱孙心切,就请半仙算了一卦,半仙一年都没有生意无法开张,忽然有人相请,自然就竭尽全力,耗尽了几亿个脑细胞思考盘算,终于灵光乍现,神眼一开说:“嫂子,最迟明年,咱喜才必结良缘,你就等着喝蜜吧!”

喜才妈高高兴兴的回去了,见人就说半仙的神通,一心张罗才儿的喜事,谁知道二丫妈见钱眼开,彩礼如同马房沟的库水,年年上涨,又是三年过去了,别说抱孙子了,媳妇还没有进家门哩。从此以后,半仙名声彻底扫地、彻底退休了,再也无人来请,只好每天与祠堂前的狮子为伴晒太阳了。

喜才经受着傍晚的小凉风垂头丧气的经过了祠堂门口,心情真可谓是冬天吃雪糕---哇凉哇凉的。

半仙见了,擦擦被尘土弥了的老眼,忙问:“才呀,亲事说成啥样了?”

喜才既失望又不耐烦的说:“啥样,没啥样!”然后,踽踽离去!周半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这个娃娃天庭饱满,耳门宽大,必是仗义疏财、多福多禄之人;而且此娃肩平宽厚、额高饱满,日后必定有贵人相助啊!

倒春寒的夜风中传来半仙的声音:

看一看,看一看,

农村到处是穷汉,

娶个媳妇真困难;

爹娘围着农田转,

提起儿媳心发颤;

辛辛苦苦干一年,

不够买俩金耳环;

倾家荡产全抖完,

拉下饥荒谁来还

……

又是一个清晨悄悄来到了,时间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苦恼而加快脚步,也不会逢迎某些人的权势而踯躅不前。杨喜才手提肩扛的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离开了家,经过祠堂时太早还没有人,只有一公一母两只石狮子神情威严的护佑着祖先的门庭。喜才扭过脸不想看,可是不看心也烦,连石头雕刻的狮子都还有个老婆,自己还是他娘的王老四的孪生哥哥----王老五!

飞驰电掣的乡村公交,在八字胡小伙儿的手里变成了战斗机,就差长上两个翅膀飞起来了,破烂不堪的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左突右进,腾拿躲闪,眼见着和对面的车辆快撞上了,又急打方向擦肩而过,一路上净听到对面车子的急刹声与粗野的谩骂声,恍惚间,他感觉自己成了卡达尔汽车拉力赛的选手,兴奋的将油门踩到了底,眼见着就踩要到油箱里了。

前排坐的顺利爹可吓坏了,脸色灰白灰白的,李老汉一年也上不了三次城,这一次是闺女要孝顺她打来了电话,让他去“鳖鲸馆”吃海鲜,这才老将出山。但是,乘坐汽车中的战斗机还是头一次体验,他的头紧紧仰靠着座位,双手攥着把手,身体忽尔前倾,忽尔后墩,一会儿左闪到驾驶员的臂前,一会儿又差点右甩出车外,豆大的汗珠从花白的发隙流到前额,他的嘴颤抖着、语无伦次的自语:“我的娘啊,俺再也不进城了,这哪里是进城来吃鳖精,分明是去阎王殿前去报名啊!”

喜才坐在最后一排,脸朝着窗外,神情木然,仿佛就没看到八字胡司机起飞前的预演,昨天在二丫家的一幕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当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跟在桂枝婶儿身后,走进了院子。张福老汉拿着把秃头的笤帚正在扫地,看见他俩进门就迎了上去:“来了,他婶儿,哦,喜才也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桂枝婶儿说:“二丫她爹,你可真勤快,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

张福老汉红了脸、不好意思的笑笑,没吭。

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门帘一挑,二丫妈露出了油汪汪的脑袋说:“哎哟,我说怎么今天喜鹊很叫唻,是他婶儿要来了呢。”然后,眼角的余光从喜才身上滑过,扫了扫礼品,就夸张的说道:“哟哟哟,喜才来了啊,人老了眼花了,真大个人也没看清,又停顿一下说:来就来吧,拿这么多东西弄啥哩!”

喜才低着头,脸辣辣的,局促的看着脚下,他听出了话音,二丫妈这是嫌东西少了,是啊,自从前一次上门提亲失败后,他的名字在准岳母的嘴里就变味了,原先是含糖量五个加号的才儿,现在是清汤寡水的喜才,唉,看来婚礼的事儿前景堪忧啊!

张福老汉掀开帘儿:“外面凉,进屋说,进屋说。”

二丫坐在内屋的床上,边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说话,边灵巧的编织着中国结。

桂枝婶儿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环视了一下屋子说:“丫她妈,你真是持家的好手啊,屋里拾掇的多利索。”

二丫妈:“咱哪有那本事,这还不是多亏了大丫那两口子。”又瞥了喜才一眼:“俺大女婿赖昌平心眼多,还孝顺,会鼓捣些小生意,家里家外可都是他置办的!”

桂枝婶儿:“那可是,有个好岳母领着,日子肯定越过越好。”话锋一转说:“俺那儿喜才妈你还会不知道,又能干人还慈善,咱二丫过门不会让受一点点气。”

二丫妈倒了一杯水端过来:“他婶儿,咱都是老牲口拉熟套打几回交道了,有啥事你直说。”

二丫在里屋一边听着,一边双手飞快的打着结,那是一个大大的“福”字,准备结婚后挂在新房里的。

桂枝婶儿:“你看俩孩儿岁数也都不小了,差不多这事儿就给定下来吧。”

二丫妈眉头挑了挑,油光光的头发闪着金花,鼻子一抽,嘴角一拧,话里有话的说:“差不多,差多少呀,咱们结婚那会儿,还兴“三转一响七十二条腿了(三转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一响收音机,七十二条腿一套家具共计七十二条腿),现在都啥社会了?

桂枝婶儿:“来以前,才他妈说了,咱也不能委屈了妞,后黑岩老侯家刚办完事。他们是“三家一起发(三万一千八)”!她看看了二丫妈的脸沉下去了,就收了话,赶紧接着说:“咱二丫俊俏稳重得比他们高,你看“四平八稳(四万八)咋样?

二丫妈冷笑一声,对坐在墙角的张福老汉说:“他爹,寻寻篮在哪哩,我得去地把豆角摘了。”

张福老汉嗫嚅的说:“家有客人,摘啥豆角里。”

二丫妈怒了:“快去,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桂枝婶儿一见毛色不对事情要洒馅,忙说:“丫她妈,先别忙,为了咱孩子们,今个儿我就当一次家,哪怕回去落埋怨也做回主。她咬了咬牙:“给咱二丫个“发发发(八万八)”总可以了吧?”

二丫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拿起篮子:“他婶儿,回去给喜才妈说“万紫千红一片绿”,就这条件,不行就拉倒!”然后,丢下瞠目结舌的三个人,扬长而去!

二十万呢,想到这里,喜才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屈辱的泪水慢慢溢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裤子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为难处啊。

朦胧中,半仙的声音又响起:

“现在结婚太疯狂,要金要车要楼房,

儿子一个不要讲,家里再好看不上,

有姐有妹再商量,为了将来有事帮。

如今社会大变样,养女可比养儿强,

养女就像开银行,养儿就像闹饥荒。

新娘变成金凤凰,项链好像麻花糖。

……

豫北焦市是个不出名的小城市,多少年来都是依靠煤炭资源的。这几年能源型企业走了下坡路,关停了许多工厂,就转型搞起了绿色产业。

喜才来到城里已经三天了,还没有找到工作。他和许多打工者一样,一天到晚蹲在万方桥下等活儿。

早春的夜晚很凉,到了后半夜还有点冷,他将铺盖紧靠着桥墩的角落展开,头枕着感觉有点低,就寻了块砖头塞到褥子下当枕头,他钻进被窝里,一双眼睛痴痴的看着桥洞里的月亮,怎么办呢?当保安吧,工资太低,不吃不喝挣那二十万都得十年,到那时二丫还不早成别人的媳妇了。

值得庆幸的是几年前跟着同村的小栓学了点粘地砖、抹墙皮的手艺,如果自己能接了客户,就能多赚点钱,可是,这城里的钱也不好挣啊,初来乍到不说,好不容易来个活儿,还被老油条们挤走了。那些人简直就是池塘里的鸭子,没活的时候,就在桥下吆五喝六的打着牌,偷奸耍滑、藏牌出老千啥都干;一见来了客人,就一窝蜂的围上去,好像无数个从天而降的大绿头苍蝇,争先恐后的吹嘘自己手艺如何的好,价格如何的低,人如何的实诚。喜才嘴笨,也就不与人争,一遇到这场合,就走到了一边,看着人家吹嘘。人散了,就又蹲到一边想心事,想以后想将来,想着想着就想起了二丫,想起了钱。

想起了钱,就想起了二丫妈喋喋不休的嘴巴,从那一张一合的厚嘴唇中,不仅有唾液纷飞而且还看见了“万紫千红一片绿”,那花花绿绿的钞票飞啊飞啊,一会儿就把他埋了起来,他刚从钞票堆里露出了头,二丫妈就伸手又把他了按进去:“拿钱,没有二十万休想娶二丫,想都别想!”凶狠的样子好像是电影中的老妖婆!

他看到二丫妈的嘴嚅动着,念起了咒语,自己忽然间变得越来越小,好像蚂蚁一样,二丫妈却成了个高大的巨人,她从地上拿起一摞摞紫色红色的钞票放到他的身上,怒吼:“快背,啥时背完了才能娶俺家二丫。”于是,他手足并用拼命的攒动,好像是乌龟,又像是蚂蚁,他用力向前艰难的爬着,像背负着一座高山。他大声的喊着号子,变成了黄河上的纤夫,拉着装扮成花花绿绿的婚船,为了二丫豁出去了,拼了命的干,一刻也不舍得歇息。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道悬崖峭壁深不见底。他趴在崖边朝下探望着,二丫妈走了过来,抬起了臭烘烘的大脚,明晃晃的铁掌好像铜墙铁壁,她嘿嘿地冷笑着:“万紫千红你都拿不起,后面还有“三金三响一冒烟呢!”然后就把他踢了下去,喜才“啊啊啊”的惨叫着,向崖底坠去,他的双手胡乱挥舞,乱抓乱扒,脚底猛的一蹬,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啊”!

傍晚,西岭后村。

“滴滴”,喇叭声响,一辆奥迪A6从村外驶来,停在了杨福老汉门口。

大丫和女婿赖昌平从车里钻出来,赖昌平西装革履,潇洒的按了下遥控打开行李箱,往外提出大包小包的东西,二丫和三丫跑了出来,帮忙提着礼品。

天黑了,一家人在小院里围着桌子吃饭。

张福老汉拿着旱烟锅子,“吧嗒吧嗒”的吸着,萤火般的火星一闪一闪,一缕缕烟雾打着旋儿消失在夜幕中。

二丫扇了扇眼前的烟雾,不满的说:“爹,姐夫给你送有纸烟,为啥还吸这个,呛死人了?”

二丫妈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子西红柿炒鸡蛋往桌上一搁:“你爹还不是想省俩钱,你看看你俩弟弟大虎和二虎,有花钱的在后头呢。”

三丫夹了一口菜,白了妈妈一眼:“妈,弟弟们还小着呢,上学又免费,能花多少钱?

“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二丫妈一边往大虎和二虎的碗里拨菜,一边说:“俩虎子还小,等长大了彩礼还不知涨成啥样了,妈现在多要点也是没办法的呀!”

二丫把碗向前一推:“没办法,说的轻巧,真正没办法的是喜才,为了彩礼逼得人家都离家出走了。”

“哟哟哟,都听听,没过门就有外心了,真是白养活恁真大,”二丫妈撇撇嘴说:“当个男人就得到外面打拼,你看你姐夫,当初不是为了“前四后八(定亲四万结婚八万),他会到城里去睡马路,不去睡马路会当成老板,翻个葫芦倒个瓢最后他还得感谢我唻。”

赖昌平笑了笑,接过岳母的话说:“咱妈说的对,“逼上梁山嘛”,我真得感谢咱妈唻!”又看了看二丫说:“二妹,这也是考验考验他的机会,如果喜才真没有赚钱的本事,你得好好想想,以后可要跟着他受罪哩!他的眼光在二丫身上绕了一圈说:二妹,不行的话,姐夫在城里给你找个合适的!”

二丫阴沉着脸,放下筷子,一声不吭的回屋了。

未完待续

敬请关注(二)偶遇


杨喜才的苦逼人生(二)

偶遇

社会是个大染缸,它能把白的染成红的,当然也能把白的染成黑的。喜才进城已经一年了,在这一年里,他干过很多种工作。粘地板砖就别提了,好不容易等来个客户,他就尽心尽力的忙活了两天,无奈学艺不精,好几块没有粘牢,不但工钱分文没有,还赔了人家地砖钱。眼看着囊中羞涩,为了吃饭,他还去一家地下黑广告公司领了小广告,贴一张五分。现在豫北市正在创全国卫生城市,大街上到处都是拿着橡胶棒的城管,他亲眼看见几个城管抬着小贩泡菠萝的玻璃箱,一二三的喊着号子扔到货车上,玻璃的破碎声,小贩的哭骂声不绝于耳。那几颗倒霉的菠萝好像影视剧中日本鬼子的手雷,在车厢里滚来滚去。喜才多么希望手雷能够爆炸,把刚才一脚踹倒小贩的胖城管炸飞。

他边看边想,边悄悄按按怀里的小广告:“此地非久留之地,还是找个僻静地方贴吧。”领小广告时,那你一脸淫笑的黑脸主管(其实,老板、主管就他一个人)说:“你们拿的广告都有记号,谁要是能穿越火线贴到市区最繁华的商业区里,薪酬翻倍。”

喜才和廋猴各领了一大沓,经过护城河时,廋猴就抽出一摞随手扔了下去,把喜才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他口吃着。

廋猴狡黠的一笑:“别他妈的打滑了,真以为我会一张一张贴啊!”

喜才从战火纷飞的城管剿灭战的商业区撤出来,摸摸胸前内兜里的小广告,不知道何去何从了。这时一辆出租三轮按着喇叭停在他身边。司机天生斗鸡眼,他上下打量着喜才,好像公鸡发现了大虫子。

他问喜才:“哥们儿,去哪儿拉你去,绝对便宜?”

喜才想了想,出租三轮车满城跑,肯定知道哪里偏僻,哪里贴小广告更安全,就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斗鸡眼拍拍胸脯:“老弟,你算找对人了,俺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村人不容易,这样吧,今天哥心情好,这趟活儿免费。”

喜才感激的泪都快流出来了,一连串的说谢谢,就钻进车斗里。

可是当他在背街小巷刚贴了几张,城管车就来到了,“吱”的一声紧急刹车声,车还没有停稳,一个呲牙咧嘴的小胖子就跳下了车,二话不说朝他当胸就是一记老拳,骂骂咧咧的要扭送他去派出所。看着斗鸡眼从光头城管的手里接过了百元大钞,对他耸耸肩,说了句拜拜,就一溜烟跑了,车厢后面贴了张大大的标语“乱贴乱画,举报有奖!”他这才弄明白,着了斗鸡眼的道儿,举报他的人就是这个损货。

在派出所交了罚款以后,喜才被放了出来。本来所长说要拘留他几日的,无奈所里人满为患,就上纲上线的训了他一通,又挨了不知是哪位大侠的几脚追命腿,一瘸一拐的出来了。

再回到万方桥下时,已是黄昏独自愁了。打零工的三三两两都散去了,剩下了他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坐在水泥墩上。生活就是这样,城市就是这样,有钱了就能花天酒地,有钱了就能海吃海喝,有钱了就能一掷千金,有钱了就能唾弃穷人,有钱了就能搂着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睡觉,有钱了他喜才也不用为二十万彩礼露宿街头。

他失望了,交了罚款以后,口袋里和他的脸一样干净;他绝望了,好像看见二丫哭哭啼啼的被她妈塞进别人的轿车里。喜才低下头,呜呜的哭着,泪水滴在从布鞋破洞里露出头的脚趾上,此刻的他是多么的无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看不见一丝曙光,没有一线希望。

“喜才哥,你咋在这儿?”

一辆奔马三轮“吱”的一声,急刹住车,停在他的面前。

“四青”,喜才吃惊的张大了嘴,怎么也想不到会遇见同乡。

四青下了车,扑扑身上的尘土。这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个子不高,但很敦实,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眨巴着,流露出诚实的光芒。

他们坐在石阶上,聊着彼此的经历。

四青来到城里已经三年多了。初来之时,也和喜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个稳定工作,受尽了别人的欺凌和刁难,后来遇上了现在的老板,才不用再东奔西跑了。

四青说:“喜才哥,我也是为了彩礼才出来打工的,没时间回去,家里的吃粮地都荒了。”

喜才:“女方她们家要多少钱?”

“多少?”四青忧郁的说:“原先要“十全十美”,就是十万零十元,好不容易快攒够了,又变了!”

“变少了,还是变多了”,喜才不解的问。

四青:“当然是变多了,女方的妈妈是个老财迷,说时代不同了,就得水涨船高,要“三斤三两”!

他咽了口唾液,又说:“丈母娘接彩礼用的是秤,三斤三两不多不少十三万六。”

喜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四青的丈母娘比二丫妈善良了一百倍。

四青说:“哥呀,你也别四处找活了,明天我给老板说一下,咱们一起干得了,虽然高空作业危险一点,总是钱来的快一些。

喜才点点头,默然的看着四青消失在夜幕中。

四青走了,喜才想前想后,泪水又潺潺而下,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一个戴眼镜的廋子男人,他咂咂嘴,夸张的说:“哟,哟,哟,有什么伤心事,哭成这个样子,喊你半天都没理我?”

喜才抬起头,悲伤变成了希望:“老板,你有活儿干?”

眼镜男人说:“本来是别人干的,他们没在,就是你了,拆脚手架一天一百,行不行?”

喜才高兴的抹抹脸:“中,去哪,是现在吗?

眼睛男人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发动着车子,又想起了什么,降下玻璃说:“记住,明天早上新天地环球开发公司工地!”然后,飞快地离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杨喜才早早的就往工地赶去,在路上边走边问,眼看九点钟了,才来到工地附近。他虽然心急如焚,却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辆辆救护车“完了,完了”的叫着,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和他去的是一个方向。他加快了脚步,免得去太迟,被老板开除了。刚拐过一栋楼房,还没有迈下台阶,就看见工地上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呼天喊地的有,痛苦呻吟的有,血肉模糊的也有,抬着担架的小护士被吓得脸色惨白,比平时化过妆都白,一个教授模样的老医生在骂一个工人:“你他妈的从救护车上下来,现在医疗资源紧张,你受的伤还没有割痔疮流的血多,也往上挤。”

“怎么了,怎么了”?喜才拦住一个戴安全帽的人问,那人慌里慌张的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他气急败坏的说:“咋了咋了,脚手架塌球了!”

喜才惊得一身冷汗,多亏自己路生来得晚,要不是自己也得拍进去。

正当他为自己躲过这一劫庆幸时,又犹豫着是离开是非之地,还是做个见义勇为者冲进去救人。突然,一阵呻吟声从墙角传了过来。那是一个年迈花甲的老人,倚靠着脚蹬三轮车揉着腿,露出痛苦的神色。三轮车里放满了乱七八糟的废品。

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打着手机走了过来,喜才忙说:“老板,你们咋不救救老人家呢?

老板嗯嗯说着,放下了手机:“救他,谁他妈的救我,谁让他在工作区转悠呢?没把他拍死就烧高香了!”

“可是,可是,他怎么说也是伤者啊!你们当老板的咋心真黑了!”喜才怒气冲冲的反驳。

“哟,他娘的嗑瓜子瞌出个臭虫,再多管闲事老子就叫人来给你松松皮!”老板声色俱厉的说。

这时候,跑了一个戴白色安全帽的人,他气喘如牛的来到老板面前,毕恭毕敬,又有些献媚的说:“杨老板,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安监局来了直接送到猛拿丽莎大酒店。”

老板看也不看他,哦哦。应着声走开了。

白安全帽扭过身,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恶狠狠地呵斥受伤的老人:“快点走,再在这哼哼就告你偷窃施工材料,送你进局子。”

喜才听着声音有点熟,抬头一看,就是昨晚找他来干活的廋眼镜。

廋眼镜也认出了他,冷笑着说:“哟呵,命挺大的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快背着老叫花回家享福吧!”

喜才气得钢牙紧咬,手心都攥出了汗,他愤怒的说:“警察来了又怎么样,不偷不抢还要冤枉好人?”

廋眼镜狞笑着骂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一老一小俩土鳖还想造土地爷的反了!”

他掏出电话,拨了几个号。不到喝杯茶的功夫,一辆警车闪着警灯,拼命的喊着“抓呀,抓呀”的声音,来到了面前。一个肚子大得像孕妇的胖警察笨拙的下了车,给廋眼镜使了个眼色,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问:“刚才谁报的警?”

廋眼镜赶紧上前:“警察同志,你可要为民除害呀!“,他咽了口唾液润润嗓子又说:“这两个窃贼偷了我们工地的东西,还拒不承认,你可要替我们做主,要不以后还不把工地都抢光了!”他指着喜才和老人,信口雌黄的污蔑!

胖警察也不听喜才解释,从腰上拿出手铐在指头上转着了几圈,:“你们俩个是在这交代呢,还是回所里反省呢?

廋眼镜又说:“同志,我看不但要让他们蹲几天号子,还得罚款!”他边说边给胖警察挤挤眼。

胖警察朝三轮车上踢了一脚:“这个也没收!”

老人停止了呻吟,挣扎着从裤兜里掏出个蓝包包,放在喜才手里,吃力的说:“行行好吧,我们交罚款。”

喜才拦住他的手:“大爷,你……?”

老人摇摇头说:“孩子,听我的,交。”

胖子收了钱,装进口袋,开着警车又叫魂般的离去。

喜才愤怒的瞪着廋眼镜,把三轮车上的废品卸下,抱起老人,小心的放在车上,推着离开了。

廋眼镜发出得意洋洋的笑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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