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见的好友松哈从广州回来探亲。他、我和肖哈三人在十六岁的花季里相识,是没事互怂、一起翘课打游戏、争相浏览一本花花公子的同窗好友。他此次衣锦还乡,我们三自然少不了呼朋引伴把酒言欢。
大学毕业后,松哈孤身一人南下广州闯荡,凭借自己的聪明与吃苦耐劳,再经过近二十年的辛苦打拼,已在寸土寸金的广州扎稳根,买了房子门面,娶了老婆生了娃。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人人高喊逃离的北上广扎根安居乐业,他的财富之路让我等留在五线城市只知衣食足的小屌丝羡慕之余多了几分敬佩。
重逢过程世俗老套,接风的酒大伙喝了一轮又一轮,酒桌上彼此恭维吹捧的话一句赛过一句,牛逼的事一个比一个能吹还能干。
酒足饭饱,送走其他食客,我们三红着脸,哈着混浊的酒气,剔着牙缝的肉屑,迎着暖冬明媚的阳光,歪歪扭扭的来到环城河岸,四仰八叉地躺在青绿的草地上,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没完没了的话,仿佛时光倒流,穿着校服的我们逃过老师的检查,躲进校园里某处最安静最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开始有事没事地敞开心窝子互诉衷肠。
“你们不知道我活的多难受,我岳父是个酒鬼,一喝醉就指着我二毛嘲讽:‘你们俩还是学医的,居然生出个这个!’”。歪躺下的松哈毫不避讳地大声说出了他心底里最难受最痛苦的事。
他小女儿二毛患病这事,我们略知一二,每次如不是他亲口说,我们从不在他面前提起,也从不过问。
我们明白,这事是他这一辈子逃不开的心里阴影,让他恐惧,担忧,害怕。
国家放开二胎政策后,他的岳父岳母开始积极游说他们生育二胎。虽然养个娃耗钱耗精力,但为了让老人开心,松哈和妻子也认真投入到了备孕中。
从积极备孕到腹部慢慢隆起再到瓜熟蒂落,一切顺风顺水。前年九月中旬,看着襁褓里粉嫩的二毛降临,松哈再次尝到了为人父母的酸甜苦辣。
孩子刚出生,一切正常,只是不怎么吃奶。到第三天问题来了,好不容易吃进嘴里的母乳二毛立马就呕吐出来。起初,松哈以为是孩子顽皮吐奶,于是找来小勺子,将母乳挤了些在勺心,小心翼翼地把勺子塞进二毛嘴里,可没想到,二毛呕吐地更痛苦了,脸上和嘴唇还伴发着青紫色,手脚有点轻微地颤抖。学医出生的松哈和妻子看着二毛发生的这一切,心悬了起来,开始有点惴惴不安。
当第二次把母乳喂进二毛嘴里而再次引起他全身痉挛并嘴唇发紫时,松哈的妻子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惊恐地大叫了一声,继而惊魂未定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松哈。
妻子是新生儿科的主治医生。她的害怕让松哈不安的心更悬了。她恐惧的事,那问题一定小不了。
松哈赶紧带着二毛去大医院做进一步的全身细致检查。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二毛体内缺少一种由人体自身分泌的酶,这种缺陷形成的原因是体内的DNA上某一环节缺失导致,所以他没法和正常人一样吃进并吸收普通食物提供的营养。
这种病在国际上的治愈率几乎为零,孩子的存活率也不高,每天需要吃特殊的奶粉才能补充营养,能活到十四五岁的病人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怎么样了?”我躺在草地上,迎视着湛蓝的天与漂浮的白云,听着松哈的话,不带任何表情的问。
“还能怎么办?每天高价养着,没事就祈祷不要出现并发症,有事就奔医院一住就是大半个月,活一天算一天,总不能不闻不问吧?”痛苦似毒蛇般紧紧缠绕着松哈的脖颈,让他窒息般难受,可只要那致命地一咬没到来,蛇牙上那一滴毙命的毒素还未浸入体内,松哈就必须活下去,不光自己活下去,妻子活下去,还要想尽办法让二毛活下去,且活的很好,哪怕这种好,只是人前的光鲜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