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高地
上上下下九十九面陡坡
左突右转九十九道险弯
两棵三百岁大榕树
迎怀而立
躯干嶙峋如岩崖
胸与腹洞开 尖锐并疼痛着
一些斑驳的炸痕 黝黑的伤口
钢钎般击打眼瞳
松涛漫卷深深浅浅的云雾
是什么样的器乐
撞响着旋转着 呼啸并铿锵啊
我听见中国远征军将士们
在冲锋陷阵 匍匐或腾跃
军衣的残缕呼应燃烧的旗帜
喷血的嘶吼正穿透
军号最后一声铜质的奏鸣
声音此刻正化作色彩
我伫立于巍峨松山的制高点
在高出怒江近千米的子高地
分明看见 咆哮的怒江啊
正汹涌着朝霞或夕晖 那是霓虹
泛闪着殷红热血 镀亮
强渡怒江的勇士们
钢铁的臂膀和青春的脸庞
一个个并不魁梧的身躯
却爆发出雷霆之力
膝盖压倒敌人
双腿缠死敌人
抠住眼球 咬紧耳朵
一任插入自己胸膛的刺刀
被滚烫热血扭曲并焚烧
如今 他们站立在阳光的金色里
静默着 与岁月的沧桑无缘
以青春质朴的眺望或思索
对视子高地远远近近的
战壕 坑道 地堡
对视那些锐不可当的创伤和血渍
愈加浓郁的绯红 迅速升腾着
千秋子高地
在金色与红色的协奏中
年轻得令人热泪滚滚
十三岁的小号兵
我在你们中间 一眼
便看见了你
一排一排齐整站立的
全是十几岁的娃娃呀
你吹响小铜号的身影
勇毅中甚至透出
一丝丝顽皮 一点点得意
该是骑在牛背上吹一支牧笛
躺在绿草坡 和羊羔羔亲个嘴儿
背一篓篓树枝枝
捡一褡裢粪蛋蛋 回家
一步步踩响阿妈唤着的乳名
可你的家 你们的家
最后的家 肉体与灵魂的家
就是脚下这片
怒吼的痉挛的燃烧的流血的
子高地啊
你就是以这样的姿势
任由破碎的旗帜呼啦啦拂过
躯体被战友们的冲锋或扑倒
浇铸成铜雕
你倾情的吹奏盖过云雾松涛
每一声都是一把火一颗心
点燃将士们的胆魄与憧憬
一口气在
松山不倒
松山不倒 十三岁的小号兵哦
却一个猛子
砸碎了一块岩石
一颗罪恶子弹 射中
闪亮铜号的瞬间
你下意识一闪臂 小小胸脯
绽开硕大硕大一朵
山杜鹃
我采一朵浸满阳光的山杜鹃
小心翼翼簪上
你手中的小铜号
我看见你微微笑啦 十三岁的嘴唇
吹送出
比云影更空灵 比峰峦更壮阔
一声声的歌吟
小兰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
中国女人的名字
正如一方
扎染的头巾或围裙 一圈
妈妈给戴上的老银手镯
老屋灶台上那只
粗瓷蓝花花大碗
让我轻轻摩挲你
枯树皮样的手背吧
再用脸颊紧贴你
沟壑纵横的额头
我感受得到 你六十年前
晨露朝霞般明媚的笑靥
你十八岁的红盖头
轻拈在心上人的指尖
哥哥吹熄的油灯
红被被暖得烫身子哩
新婚之夜也是送别之夜
明早你就是松山的人
血海里战火里
小兰我唤着你等着你
这一唤一等就是六十年
哥哥 你的青春依然青春
众多勇士的青春滋润得
松山青春不老
小兰一滴浊浊老泪
掉在我的掌心
听万壑松涛浩荡云霄
艳红的木棉花啊
正一瓣瓣旋转日月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