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腰有点痛。
头发也掉了一团。
我怀疑自己缺钙了。
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六分,我躺在前天刚送来的席梦思上,脊柱弯着,牵着旁边的肌肉和赘肉,疼得不得了。
背后正中央好像要裂出一道大口子来。
我把身体躺平,老实地摆成大字型,痛感马上就消失了。
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像个公主那样。
呸
公主
资本主义的产物。
我松开两只手,往床单上抹了抹掌心中积蓄已久的汗,在衣柜里翻出来一套衣服。
我得出一趟门。
手机在兜里晃荡晃荡,硬生生把裙子拽下来五厘米。我把这个超重的老家伙掏出来攥在手里,上次掉地上屏幕裂了道缝,再碎要换屏了。我不想换屏,因为懒得去备份数据。
我走到马路口,靠着红绿灯的灯杆子站得笔挺,脊椎像找到亲妈一样,腰那儿的肉都顺溜了。
我萌生出了在灯杆子旁伫上一晚的想法。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无情击碎。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电话。
一个我完全不记得但的的确确藏在通讯录里的人。
我颤颤巍巍地按下通话键。
“嗨。”男声。
“...嗨。”
“我在你对面,看到了吗。”
对面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的人,晚上太黑了,我看不见他的脸。
“看到了。”
“那我过来了。”
人影快步穿过斑马线,我突然有一种想掉头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我的脊椎不允许我迈出第一步,我还是站得笔挺,等着他。
他站在我面前,跟我差不多高,面容清晰可见,可我还是记不起他是谁。
“你还认识我吗?”
我摇了摇头。
“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右。”我说。
他往右走了两步。
“啊不往左吧。”
他叹了口气,折返回来。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很久,在一家莫泰168前面停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也不走了,掏了掏口袋,只掏出一包烟来。
“我没钱开房。”
我沉默了一会,在宾馆前的台阶上坐下,他也跟着我一起坐下来。像两个homeless,可笑又可怜。
“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过了良久,他把帽沿往后一拽,开口问到。
我想了想。
“一定要讲的话,我大概是个善良的人。”
他抽出一根烟点上,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是赞同还是有异议。
“我讨厌抽烟的人。”我说。
“我也讨厌。”
他依旧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许久无话。我拿出手机,开始在百度知道上搜“缺钙是否会导致腰痛”。
快到一点半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头问我:
“你觉得你是个诚实的人吗?”
我笑出了声。
是啊。
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诚实呢。
只不过有一件事。
我没有跟他说,我微信里的钱足够开一间房了。但是我长裙下穿着一条棉毛裤,我怕冷,我不想脱,我也不想和他做爱。
我站起身来,腰部顿时有锥心的疼痛。我捶了捶自己,往回走了几步。低下头把屏幕上的问答页面滑掉,想到了什么,又转头问他:
“你认识我吗?”
他终于笑了。
“不认识,”他说,“我不认识你。”
我也笑了。
我知道他在骗人。
他在撒一个弥天大谎。
他才是最不诚实的那个人。
他知道所有关于我的事,像我胃里的蛔虫,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他知道我在长裙底下偷偷穿了条棉毛裤。
他知道我手机屏幕左上角的那道裂缝。
他知道我为什么会腰痛。
他当然也知道,我不是一个诚实善良的人。
我跟他道了别之后,往前走出100米。
通讯录里他的号码不见了。
我打算明天早上去趟菜市场,给自己买只老母鸡回来。
我要好好补补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