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端
酒店的房间一片狼籍,衣服散落在地上,包括一些女人极隐私的物件。
我睁大双眼,看到的是天花板,脊背触碰的是柔软的地面。环顾四周,电视的屏幕上播放着莫名其妙的成人节目,角落里,minbar的门半掩着,里面被清洗一空。空气中透露着一股子腥臭味。
虽然头痛欲裂,我还是挣扎地扶着床沿从地板上爬起。跟我预想的一样,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我,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一床被子仅仅包裹住她的上半身。
我抓起衣服,往脖子上乱套,当裤子刚提到臀部时,一阵极为刺耳的手机铃声从床上传来。刚才床上背对我躺着的女人转了个身,手在枕头下摸索,掏出电话,轻轻喂了一声。这时,她注意到我,一双凤眼眨了两眨,很诧异,瞥见我提到一半的裤子,轻笑一下,右手将被子拉起,盖住身体,转身继续说着电话。刚才那笑容中,透着轻蔑,又有一丝嘲弄。
而我看清了她的脸——莫馨澜。
莫馨澜,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她从大一入学开始,就成为我们学校的焦点。超乎常人的美艳,完美的身材,让多少人魂牵梦萦。而她也是我的初恋。哦,不,只能算是暗恋。
我为人木讷,跟女生打交道容易紧张,所以只能在远处静静地地注视她。虽然她的追求者被她接二连三地拒绝,但我还是很羡慕这些人,起码可以鼓起勇气表露出自己的心意,而我呢,注定躲在角落,在她偶尔经过时,偷偷瞧上一眼。
不过,我对她的日思夜想,似乎在冥冥之中,触动了命运的转轮。大学的第一个寒假,遇到了十年一遇的寒冬气候,就在我艰难地爬上回家的火车,发现在我旁边座位上坐着的,竟然是莫馨澜。那一刻的她,手中端着一本书,显得安静、优雅。
我坐下不久,她注意到了我。令我没想到的是,她很开朗,而且很有亲和力。她的声音甜美,令人沉醉。她对同在外文系的我有印象,虽然叫不出我的名字,但我一样很开心。我们彼此介绍了名字,当然,我很早就知道她叫莫馨澜。在随后的交谈中,我惊喜的发现我们居然是同乡。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和莫馨澜的人生有了交集。
我们在火车上交谈,并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寒假结束返校的前几天,我突然收到了她托我帮她买火车票的一条信息。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时刻,我的内心有多么喜悦,兴奋地近乎发疯。
在开往学校的火车上,我跟她交谈比上一次还要紧张。我承认我表现地特别不好,本想给她建立一个好印象,似乎让我搞砸了。偶尔的结巴,对她的问话大脑中的持续空白,让我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我自己。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善意的微笑,让我的心在融化。
返校后的一段日子,让我怀疑在这个时间点,当前世界的真实性。莫馨澜似乎对我印象很好,主动约我去上一些外文系的公共课或者选修课。每周的一三五,她一定要去图书馆自习,而她也一定会叫我陪她去。
我当时的感觉,既兴奋又困惑。难道莫馨澜对我有好感么?怎么会?我一个相貌普通,家境普通,性格孤僻的屌丝,会得到女神的眷恋?我跟她的差距,就好像女神在云端冲着凡人在招手。
那段时间里,我的心反复摇摆。最终,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在离开图书馆的路上问她,为什么总要我陪着她。
她的回答很简单,我性格很好。看到我一脸疑惑,又补充说,就是感觉什么事情跟我说没有压力,跟我在一起,她感觉很轻松、很舒服。
这算是什么回答?不过第二天我就欣然接受,因为她跟我在一起感觉轻松舒服,这就足够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学期,我们俩经历了至少我认为是很幸福的一段时间。而在此期间,她还是不乏追求者,起先,我有些小紧张,但是她拒绝的多了,连我也变得有些麻木。有的时候,有外校的男生慕名来向她告白,她还会用我做挡箭牌,告诉别人,我是她男朋友。当我看到那些男生惊讶的神情,心中居然隐隐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得意和快感。
然而,命运的保龄球在大二的下学期时出现了偏差,错过了本应该击中的球瓶。那一天,我为自己置办了一套自认为帅气的新衣服,买了两张爱情片的电影票,为她准备了一份精致的礼物——一条心形的手链,准备向莫馨澜表白。这是我鼓足了一辈子的勇气才下的决定。
但是,搁浅了。
那天我见到她时,她已经牵着别的男生的手了。并微笑着向我介绍她的男朋友,说之前这个男生一直在暗中追求她,只不过她一直觉得不靠谱,没有答应。就在一周前,男生的浪漫表白让她决定跟这个男生在一起了。
她面对着我,调皮地笑着,双手合十,吐着舌头,两只手上下搓着,央求我不要生她的气,恋爱了居然没第一时间告诉她最好的朋友。
莫馨澜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就像那个夏日温暖的阳光。可在我的心中,却仿佛回到一年前那个十年寒冬的天气,冰冷刺骨。
我勉强挤出笑容,咧嘴傻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语无伦次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意思只是告诉她,看到她找到心仪的男友,替她开心。只不过正确的意思是不是传达出去,我也不清楚,只记得当时的失魂落魄,离开时的跌跌撞撞。似乎听到身后那个男生的声音:“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感觉他好奇怪。”接着响起一个女生清脆的声音:“别说出来。”这个声音如今想起来,遥远又陌生。
随后整整五个月的时间,我和莫馨兰的人生变成两条不相交的直线,各自延伸,互不干涉。直到一年寒冬,她发短信约我出去。
她怀孕了,四个月。那个男生居然因为害怕,跑掉了。我以为听到这些,我会崩溃、愤怒,可是那一天,我异常的冷静,表现的也极为成熟。我替她跑遍了城市中的医院,找到了一家不可能和学校有联系的医院,在她考完本学期的最后一场试,带她去医院把孩子打掉。然后,我在医院的附近租了个小旅馆,精心照料了她十天。
如果是电视剧,故事到这里,应该是女主人公喜欢上了男主人公。
不过,我从来就不是男主人公。
抛弃莫馨澜的那个懦弱无耻的渣男居然在几个月后又回来找她,乞求原谅。我认为莫馨澜会狠狠地给那个人一巴掌,转身离去,但事实是,莫馨澜拥到那个男人怀里,并且被他拐跑,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他们去了美国。那个渣男的父亲,在美国开了一所颇具规模的私人医院,混得是上流阶层。
那时,我对人生有了重新的认识,在现实中,我只是一个小丑。
【2】逆转
看着床上小心通电话的莫馨澜,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我需要些凉水,让自己清醒一下。
在走向洗浴间的途中,透着柜门边的试衣镜,我看到自那反射出的莫馨澜那美妙的胴体,我的内心涌上一阵阵快感,不禁兴奋地打起冷颤。看着满屋子的狼藉,昨晚我和她一定很缠绵、疯狂。
就在心中的这股窃喜还没有被压下去,冰凉的水流打散了思路。
该死,水好凉。不过也好,这样可以让我清醒。我关掉水龙头,伸手够毛巾,擦擦脸,望向镜中的自己。
岁月终究在我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即使是这样一张美丽的脸。
忽然间,我睁大双眼,惊讶地望向镜中的自己。
这不是我的脸,这是——莫馨澜,的脸?
“美女?”一个娇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惊讶,我转头看去,洗浴间的门口,站着一个双手掩着胸的女人。那个刚才我认为是莫馨澜的女人。
现在,我发现,她只是长得像莫馨澜,其实并不是。
这个女人看着我毫无反应的神情,微微皱眉头,问道:“我可以用下这里......洗个澡吗?”我呆呆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洗浴间的水声很大,我径直走到床前坐下。一声“叮”,让我回头瞧去,那个女人扔在床上的手机,显示出一条信息“价钱8000,自带道具,客户信息:XXX。电话:XXXXXXXXXXX。地址:XXXX酒店XX02”。
我心中泛起一阵恶心,这个女人居然是......?
我低着头呆呆地看向面前的地板,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双白皙赤裸的脚突然映入我的眼帘,我抬头望去,发现那个女人正挺着胸望向我,伸出手来,眼睛朝我手上瞥去,我赶忙将手机还给她。
那个女人又露出轻蔑的微笑,说:“昨天晚上加了项目,要加付1000。那个cosplay的项目,扮演成您,然后跟您......,哈,您的口味还真独特。”
我头脑中一片混乱,迷迷糊糊翻出钱包,拿出十张钞票递给她。那个女人接过钞票,又说道:“姐,以后有需要可以在电话中直接说明你的口味,得亏你遇到的是我,有的姐妹可不接这种活。”
那个女人出门的瞬间,我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膛,坚挺的双峰,怎么会?这是个女人的身体。
我呆呆地望向身旁的试衣镜,镜子中映射出的是莫馨澜的脸,我是莫馨澜?
衣柜中,我翻出了一个Gucci的女士手提包,风格简约,有质感,很符合莫馨澜的气质,这是她的?或者是,我的?
皮包里,除了钱包、钥匙等必备品,就是诸如唇彩、眼线、眉笔等一些女性化妆用品,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在包的最下面,有小半盒已经打开的面膜,里面居然塞着一份病历。我忙掏出来察看。
姓名:莫馨澜。年龄:31。治疗记录:(1)心因性记忆丧失。(2)癔症性身份识别障碍。
看到这里,我的头脑更加混乱。莫馨澜有人格分裂的精神疾病?我踉跄着扶住身旁的桌子站起,手不经意间触碰到桌上的手机。我拿起手机,期望从中获取可以给当前这件诡异的情形下定义的一个合理解释。
我将已经关机的手机打开,当蹦到开机密码的时候,我的手下意识地输入“860814”这几个数字,中间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而手机也被成功解锁。
与此同时,我眉头发紧。怎么回事?我的生日是1986年5月26日,而莫馨澜的生日是1986年11月26日,那么我这顺手的开机密码究竟是谁的生日?
通讯录中的人似乎都很熟悉,社交软件中的人有多半我也有印象,仿佛这就是我的手机。而在手机存储的照片中,我发现了一些图片,是不久之前拍的。四五十张文件的照片,上面全是英文,我将每一张照片放大,发现,这是一份关于离婚后财产分割的协议。
这份协议上有两个人的照片和个人信息。女方是莫馨澜。上面记录的出生日期是,1986-11-26。男方是陈路(好像当年莫馨澜就是被叫这个名字的小子搞怀孕的,最后又跟这个王八蛋去了美国)。上面记录他的出生日期是:1986-08-14。
看到这里,我突然背脊发凉。望着陈路的照片,我感到诧异。怎么会?我为什么对他的生日如此熟悉?
忽然间我头痛欲裂,脑袋像要炸开一样,脑海中闪现出一些画面的片段,一个男人穿着西装,牵着我的手,似乎是在婚礼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身穿婚纱的样子,那个男人吻向我。当这个男人的脸凑近时,我发现他就是陈路。
一阵白光闪过,一幅幅生活点滴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播放,商场、海边、电影院、别墅、跑车,不论场景怎么变化,这个男人的面孔总在我的眼前出现。
接着,便是我目睹他跟一个白种女人的恶心画面,然后我提出跟他离婚,并要求他净身出户。接着的画面,便是他的愤怒和谩骂,而我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个精神病。
那么,我其实是,莫馨澜?!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困惑中的小丑。
【3】答案
我拿起手机,翻看着手机中的短信和社交软件上的照片和信息。
是的,社交软件上的那些照片,记录了我和陈路从结婚到离婚的点点滴滴。我们曾经相爱过,也许是七年之痒,最近一年我们彼此失去了曾经的激情,留下的是平淡和无聊。
我做全职主妇有几年了,而我也早就怀疑陈路他背着我在外面鬼混。他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触碰我的身体,他托言工作的繁忙,经年累月的将我一个人扔在家中。漫漫长夜,我只能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去宣泄心中躁动的火苗。我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荷尔蒙在我的肌肤上撕咬,嫉妒、愤怒、冲动,莫名的情绪盘旋在屋子中的每一个角落。
而每次陈路回家,我看到的都是他醉醺醺的样子,和躺在床上满足的感觉。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烦躁、压抑,不能释放自己?他满足的表情让我觉得丑陋和嫉妒,当初我为什么会选择这种的男人?
我要离婚。
我雇了私家侦探,找到陈路出轨的证据,并在某一天,跟踪陈路来到一家酒店,带人冲进房间,当场拍下了这对狗男女肮脏不堪的丑态。
婚内出轨,这场官司我赢定了,我要陈路净身出户,拿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这是补偿我的。
事情败露,陈路当然恼羞成怒,任凭他的谩骂和恐吓,我居然无比冷静,丝毫不为所动。后续的一切我委托我的离婚律师托马斯全权处理。
在托马斯的建议下,我决定回国呆一段时间,在事情处理完之前,不再返回美国。
离开美国的当天,我无意中将我要回国的信息透露给了大学时同寝室的闺蜜姚蜜,虽然说是闺蜜,但也有很多年没有联系。八卦的她,还是从我这套出了我回国的原因。
二十几个小时之后,我临下飞机,收到一条信息。
“莫馨澜,在哪里,我去接你。——方舟。”
“方舟?”
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一系列大学时的画面,那个每年放假跟我同坐火车,上学跟我同去自习室,一直暗恋我却不敢表白,我一直利用他对我的爱,帮我挡掉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追求者的方舟?
我记得自从我和陈路恋爱后,他就一直刻意回避我,后来我和陈路去了美国,就完全跟方舟失去联系。现在,他要来接我?他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国的?难道是,姚蜜告诉他的?
显然,在早春的夜晚,还没倒正时差,一身疲惫的我,需要一个男人的护送。我的手指熟练地在手机屏幕上跳动。
一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8L停在我的身前,主驾驶座上出来的男子,径直来到我的面前。夜间的光线有些模糊,我没太看清他的长相,光影中这人清秀的长相,飘逸的头发,让我顿生好感。
我意识到面前这人是方舟。可面前这个清秀的男人,跟大学时一头圆寸,愣头愣脑留着小胡子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我冲他微笑,他绅士地为我打开车门。
姚蜜的大嘴在短短几个小时,就把我的事情在同学间传遍了。方舟能找到我,这也就并不奇怪。
那一晚,他送我到酒店,在车上的攀谈,我了解到他拥有自己的公司,已然是一个成功人士,而我也才发现,他其实长的很讨女人喜欢,侃侃而谈的样子,让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他比以前自信多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由我摆布的楞头小子了。
在酒店休整了几天,我接到了同学聚会的邀请。多年未在这个城市呆过,让我对它很陌生。我想起了方舟,提出让他接送我,他爽快地答应了。
也是在那次同学聚会之后,我和方舟开始频繁地联络。电话、短信、社交软件、视频、面对面......
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方舟对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我承认我内心深处那种消逝了多少年的少女虚荣令我有些窃喜。但当我得知方舟已有家庭和孩子时,我不禁稍微有些嗔怪于他。虽然仔细想想,自己凭什么苛求他为我做什么,但我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看到他如今的成功、帅气、风趣,男性荷尔蒙迸发而富有魅力,我不禁懊悔这些年为什么错失了这样的一个潜力股。而想起他已经有妻子,我心底深处有一种不爽,感觉别人抢了我的东西。
记得是在同学聚会的几周后,方舟约我共进晚餐,那晚,我微微有些醉意。餐后,他搀扶着我回房间,就在他的手触碰在我腰际的时候,我内心深处那种原始的渴望,从他那只手开始涌出、蔓延,渐渐爬遍我的背脊、发际、指缝,一直到我的整个身体,似乎有一团火在我的身体里燃烧,我的嗓子干涸到令我不能自已。
那一晚,我按捺不住自己,勾引了方舟......
方舟开始出轨,而我则重拾了许久不曾有过的胜利的快感,跟方舟开始了一段本应在大学时的恋爱,我突然感到自己从没这么舒畅过,或许跟方舟的这段期间,是我人生中最精致美妙的时光。
好景不长,方舟的爱人发现了方舟的背叛,这个女人居然找到了我,并且当众对我进行羞辱,从她口中倾泻出的恶毒并且缺乏教养的言语充斥我的脑海。她没有吓到我,只是更加显现出这个外表丝毫不出众的女人的丑陋与无知。
而令我最意外的还是随后而来的方舟见到他妻子羞辱我的那一幕,他毅然挡在我的身前,用一只手护住我。说实话,在那种情形下,方舟的这一细节着实令我感动。
之后,他跟妻子办理了离婚,离婚当天,我在民政局外方舟的车前等待着。她的妻子出来后瞪着我的目光极为凶狠,嘴中蹦出轻若耳语的污言秽语,诅咒着我的后半生。我只是冷笑,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小丑。
但是,就像这个该死的女人的诅咒生效了一样,一连串衰事接连发生,我的离婚律师托马斯竟然被我的前夫陈路买通,私下里伪造对我不利的证据,让我被陈路倒打一耙。判决书上,不但我被净身出户,并且只拿到极少的赡养费。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看着被冻结的信用卡和银行账户中躺着的少量余额,我对未来充满了恐惧。
还好,方舟陪伴在我的身边,他答应娶我,并许诺要养我一辈子。
还好有他。
或许是离婚官司败诉,也或许是那个该死的女人的诅咒,我有一段时间,精神恍惚,记忆力下降极快,方舟陪我去了医院。开始,方舟和我都以为这种症状只是轻微抑郁,可诊断结果令我不能接受。
(1)心因性记忆丧失。(2)癔症性身份识别障碍。
这难道是说,我会变成一个精神病人吗?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短短的半年时间,我经历了两次人生波折。方舟始终陪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我的内心如同一张褶皱的纸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平。没想到在这个年纪,我居然收获了少女时所向往的爱情。
可是老天偏偏喜欢捉弄人,就在不久之前的某天下午,方舟在处理完手头业务而赶来陪我的途中,遭遇了车祸。
这个唯一还爱着我的男人离开了人世。从此,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又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痛恨从前的自己,为什么错过了这样的一个好男人。如果当初我选择了方舟,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我现在该多幸福。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的记忆经常发生混乱。没有按时治疗导致我的病情加重,我有时会认为自己是方舟。我爱的女人叫莫馨澜。
我坐在酒店的床上,望着地上的一片狼籍,痴痴地笑着,叹息我莫馨澜为什么如此苦命,对方舟的思念令我无法思考任何一件事。
一阵敲门声打断我的思绪,我询问了一下,好像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要跟我核实一下身份信息,我整理好衣服,起身向门前走去。
门打开的一瞬间,突然冲进来四五个警察,将我当场按倒在地。
我的头被强硬地压在地板上,脸颊感到阵阵刺痛,听到一个粗鲁的男人声音:“方舟,你被捕了。”
听到这句话,我感到一阵困惑。
【4】谜底
一张照片摆在我的面前,不远处一道刺眼的光束向我袭来。在那道光的后面,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方舟,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我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认识,照片上的就是我,莫馨澜。一套黑色及地的晚礼服,脸上的笑容美丽自信。这是我什么时候的照片,有些记不清了。还有,为什么面前的这个警察要叫我方舟?
“2017年9月17日晚,你在什么地方?”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已经记不清了。
“看看这个,还认得吗?”话音刚落,又有几张照片被摔在桌上。
我的视线被照片吸引,面前的这六张照片分别记录的是一个女人倒在血泊当中的不同角度特写。照片上的女人死状惨烈,身体多处伤痕,显然死前被谋杀者疯狂虐待。而最后一张照片上,有受害人的面容——莫馨澜?是我?我......死了?
“死者叫莫馨澜,于2009年7月在美国定居,在2017年1月开始,与前夫陈路涉及离婚的财产分割案,并于2017年4月回国。自死者回国起的4月至9月这段时间,一直遭遇你的纠缠,期间报警12次。你因求爱不成,于2017年9月17日晚,在死者下榻的酒店中将其残忍杀害,然后驱车抛尸......”
还是那个粗鲁的声音,他在自以为是地说着,我不想给他任何回应。
“方舟,别以为不说话就能置身事外,别以为有钱,就能逃避法律的制裁......”
那个粗鲁的声音说了很久,我都无动于衷,终于因为累了而顿止。照向我的那道刺眼的光束后面,出现了着另一个斯文的声音。
“方舟,男性,1986年生人。于2009年毕业于B市Q大学的外文系,毕业后在一知名企业任职一年后进行创业,现在依附于某知名互联网科技公司,个人名下公司规模为1500人。我说的没错吧?”
我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这是方舟,但我不是方舟。”
那个斯文的声音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问道:“你觉得自己是谁?”
我回答道:“我叫莫馨澜。”
斯文的声音又响起,又问道:“那莫馨澜......呃......小姐,我是市局犯罪心理研究所的研究员刘文。你听说过PTSD吗?”
我疑惑地循着声音的方向问道:“创伤后应激障碍?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你为什么对它这么清楚呢?”
我沉默不语。
“一个男人在向一个女人求爱不成,恼羞成怒而痛下杀手,由于惧怕法律的制裁而逃往美国。但是在经历过谋杀之后,心理的突然变化导致了这个男人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精神疾病,从而在自己人格中分裂出死者的人格。在那之后,由于这个副人格不被主人格所认同,副人格通过驱使个体在美国做了变性和整容的手术,并且伪造了与死者同名的身份,来获取主人格的认可。一段时间后,你察觉到自己的病态意识,找到了治疗医院进行治疗,但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情况不容乐观......”
我吃惊地望向声音响起的地方,努力寻找它的来源。什么意思?我是这个男人?我是方舟?那个死去的女人难道是......?
“你现在应该清楚了吧?你包里的那些关于‘心因性记忆丧失’或者‘癔症性身份识别障碍’的诊疗记录不是莫馨澜的,而是你自己的。”
这个斯文的声音说的话比那个粗鲁的声音说的话更加不可信。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斯文的声音产生强烈的反感。但是我无法阻止这个声音继续响起。
“在杀害了死者莫馨澜后,你根据死者身上的文件资料,找到了死者生前与前夫陈路所居住过的别墅,并入室盗窃了与死者有关的影像资料,诸如‘结婚录像’或者‘生活照片’之类的碟片和数字存储设备......”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冷汗从后背流下,我的双手颤抖,镣铐被震的叮叮当当直响。
“你的副人格让你相信自己是莫馨澜,而你的主人格又极为渴望得到莫馨澜的爱意,所以你的主人格强迫你的副人格爱上了主人格。随后,你把自己当做莫馨澜,重新演绎从美国离婚后回国的场景,想象与方舟的重遇......”
“闭嘴!”一股莫名恐惧的冲动迫使我歇斯底里地朝那道刺眼的光束方向大声呼喊。莫馨澜死了?我这幅女人的躯体只是一具伪造品?我是方......舟......?不,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方舟!”
“啊?”我下意识地答应道。这个斯文声音突然间的厉声高呼令我猛然间脑中一阵翻腾,仿佛某些事情逐渐清晰。
“你该清醒了吧?还要做多少遍心理剧的治疗,你才能接受现实?”
“心理剧”这个词,好熟悉,我忽然想起在美国,我就医的那家医院对我用心理剧进行过治疗,只不过当时副人格是莫馨澜的我,所阐述的是一件莫须有的事情,所以治疗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是,我想起来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忘不掉莫馨澜,当我偶然得知她离婚的时候,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想要照顾她的冲动,这股冲动是那样强烈以至于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是,那几个月里我一直在纠缠她,因为我不想再像大学时一样,第二次失去她。开始,我以为她以前是嫌弃我的平凡和贫穷才不会跟我在一起的。但那天在酒店房间我才发现,纵使如今的我坐拥这样一家规模的公司,她依然不会考虑跟我牵手的可能性。
在极度失望与恼怒下,我在酒店房间里杀了她。清醒之后的我意识到铸成大错,我收拾了现场,将尸体运走,抛尸在郊外,保证一个月内尸体不会被马上发现。
我用了两周时间,将我名下的资产变现,并转移至美国,随后逃匿。可到达美国后,我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与失去挚爱的痛苦,最终精神错乱。
我根据莫馨澜留下的资料,潜入她的前夫陈路家,盗取了能够记录莫馨澜一切的影像资料,希望通过重复性地观看,来缓解内心的痛苦。
可是我错了,这一切只会让我更加痛苦,我对莫馨澜的思念更甚,甚至想变成她。我开始寻找医院做变性和整形手术。经过几个月的时间,我终于变成了她,不仅仅是身体,甚至我的名字还有所有相关的个人识别信息,全部都变更成了“莫馨澜”这个名字。
后来的我真的就是莫馨澜了,然后我跟陈路离婚,从美国回来,方舟来接的我,我爱上了他,甚至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选择方舟......等等,我的头很疼,这里的记忆好像又开始混乱,我当时回国,好像没有人接我,等等,我是方舟,怎么会跟陈路离婚?我究竟哪些记忆是正确的?不对,正确的记忆应该是......
当我再次头脑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某日的一个午后。我站在一面灰白色的砖墙前,双手戴着镣铐,几个身着制服的人在不远处集体面对着我。忽然,我感到很滑稽,很好笑,我想笑出来,我拼命地忍住......
“死刑,立即执行!”
“这个人不是个精神病吗?”
“当事人在实施犯罪行为的时点,并没有精神异常行为,所以从法律的角度上考量,当事人需要为自己的过失行为负责。”
不知道是谁在远处嚼舌,我不关心。不过,我最终也并没有笑出来......
枪声过后,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周有洁白的云雾将我缭绕其中,我渐渐下陷,落在了一大片的棉花当中,柔软、舒畅......
一副画面在我脑海中显现,我坐在一张舒服的躺椅上,一名大夫坐在我的身前,他胸口上似乎挂着一个名牌,写着什么心理咨询师。这时门开了,医生转头瞧去。进来的是一个男人,英俊潇洒。他好眼熟,这个人我好像认识,他是......陈路?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我忽然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一个困在壁垒中的小丑。
【5】尾声
会议室中烟雾缭绕,一个斯文的声音和一个粗鲁的声音在激烈地碰撞,良久,两个声音才趋向平和。
粗鲁的声音:“当事人在死者提出离婚诉讼的前一年曾经造访过这家私人医院。”
几张纸页翻动的声音过后,斯文的声音响起:“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是死者前夫陈路的父亲?”
粗鲁的声音:“是的。这家私人医院最近十年在美国可是风生水起,每年的盈利高得吓人,高收益的部分好像是因为几年前启动的一个什么项目所带来的。”
又是纸页翻动的声音,斯文的声音问道:“你知道这个项目是什么吗?”
粗鲁的声音:“我就是不清楚才来问你的。”
斯文的声音:“这份资料上显示,这个项目名叫‘object2’。下面有一些英文补充说明,这些说明直译过来叫作‘第二人格创造’。”
粗鲁的声音沉默良久,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斯文的声音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为什么一审的时候,这份资料没有被提交呢?”
粗鲁的声音没在意自己的问题没有被回答,说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这份资料是我偶然发现的,我觉得这个案子里面有问题。刘博士,能从你们犯罪心理研究所的专业角度,给我讲一讲这个项目的内容吗?”
一缕白烟从刘博士的嘴里吐出来,垂直升起,他在思考着,而对面那个粗鲁的声音正在等待着他的回答。烟雾缭绕翻腾,不知所往。
透着香烟的缕缕烟气望去,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叫作陈路,此刻已经是一年以后。
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陈路,今天叫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向你确认。2016年......”
陈路始终微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可内心深处却隐隐不安,被发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