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单位每年的例行体检有种莫名的排斥。当收发员送来体检报告,总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手丢进抽屉,然后收拾心情,四下无人时,忐忑中接受宣判。带着复诊通知书,一个人悄悄去医院。躺在CT检测仪器下,随着传送带送进送出,“深呼吸、憋气、吐气”,按照柔软但不带丝毫感情的女性提示音,像儿时面对老师的要求,认真、细致甚至有点虔诚地去做。脑子里却有种死后到火葬场在传送带上去焚化的错觉,这种感觉让人抓狂、让人崩溃。我知道根源在于恐惧,这两年尤甚。事后都证明是虚惊一场,但却促使我开始正面死亡,应该说,正面人生。
有时候突然会想,假如突然死掉,这个世界会有什么不同。我想得最多的是我的儿子,今年才9岁,抛开我能给他带来什么,或许,假如我突然死掉,当儿子真正长大,才会理解照片里的我,这个给他生命的爸爸,对他的意义,也或许只是一个影像。我想得最疼的是我的父母,如果我不在,父母会不会一夜苍老很多,会不会失去生存的希望。我想的最难过的是妻子,虽然有过争吵,有过伤害,但内心仍然是想着对方,护着对方,如果我不在,她该怎样抚养儿子、安抚自己?我也想到我的妹妹,性格偏激,脾气暴躁,女儿刚刚出生,但有妹夫可以依靠。单位里,空着的桌子、椅子,很快就会有新人顶上,无论缺了谁单位仍然会继续运作。我激灵一个冷颤,对工作、对外界内心无论多么的焦躁与不服,归根结底牵挂的仍然是家庭。生和死这个人生最本质的问题,割舍不下的归根结底还是以血缘为纽带的亲情和家庭。
假如突然死掉,除了至亲至爱之人,别人在无意中谈到我时会给予怎样的评价?突然逝去,能留下的又有什么?假如身体消亡,在另一个维度里,我的个体意识会怎样评价自己?有幸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我才走了多少个地方?我才品尝了多少美食?我才了解了多少知识?我才悟出多少人生道理?当然,我从事的、经历的、创造的,值不值得还有人去认真品读?我惶恐不已,夜不能寐。
(二)
从小到大,父母几乎都不允许谈死亡。《论语》中孔老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字面意思是“生的事情你都还没弄明白呢,死你管它干什么?”我不敢妄自揣测孔老夫子的生死观,但反过来讲“未知死焉知生”亦无不可,真正弄明白死亡,或许才能更好地理解生的价值,也才能更好地规划人生旅途。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里面对死亡问题提出了“死是人之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而不确定,超不过的可能性”。大概意思就是人生的尽头就是死亡,但这个尽头具有不确定性,任何人都必须自己面对,不因任何外在因素而有所不同。从生的角度正向讲,我们出生每过一年,年龄增加一岁;从死的角度反向讲,我们出生每过一天,距离死亡就近一线。握在手里的水,不管过么用力,总会慢慢流走,直到全部消失。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你吃饭时、睡觉时、奔跑时、静思时、快乐时、悲伤时、焦急时、无奈时,时间都在一点一滴流逝;不论你身在峰顶还是峰谷,不论是积极奋斗还是消极度日,不论你行善还是作恶,生命的结局就是死亡,众生平等,无有不同。
我不能控制结局,但可以经营过程。这样看,所谓人生,就是向死而生。在终点前完成人生的使命,狭义讲,每个人都能修身、齐家,对自己,不白走一遭;对父母,养老送终;对儿子,抚养成人;对妻子,相濡以沫。广义讲,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治国、平天下,但至少要承担社会责任,把个人和社会统一起来。
(三)
向死而生是一种人生态度。
想清楚生死,起码可以活得明白些。避讳谈死,其实某种意义上是在逃避对生的思考。有人说现在商界的竞争是对客户时间的竞争,任何物质或者是商品,可以通过提高生产力实现极大丰富,但人一天的24小时,古往今来却没有任何改变。时间作为商家的主战场,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主战场,时间就像一张网,你撒在哪儿,就在哪儿有收获。死亡具有最本己属性,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时间用在哪儿?怎么用时间?你的时间就是你的人生态度。
向死而生是一种人生修养。
“死去元知万事空”,古人说死者为大,生前无论多大的怨恨情仇死后大多都一笔带过,我想其中应包含对生命的尊重。想清楚生死,学着用上帝视角看尘世中的纷纷扰扰,起码可以活得清醒些,搞清楚什么对自己重要,什么对自己不重要,这样就不会在那些看似重要实则次要的事情中迷失,甚至无法自拔。生命永远在做减法,进行着倒计时,所谓虚名虚利、所谓尔虞我诈,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有价值的事情都不一定能做好,哪有闲工夫去扯淡?懂得了向死而生,就可以活的简单、真实、充实,就可以活得有目标、有方向,这又何尝不是智者的人生修养?
向死而生是一种人生境界。
想清楚生死,就能勇敢面对生死,做到对死亡的淡然,正视从生到死的新陈代谢。向死而生不是悲天悯人,对死的怅然;而是理性面对,对生的把握。从大的方面讲,通过对倒计时定位自我、反思自我,全面审视自我,真正把有限的生命活出自己的价值。从小的方面看,把每一天当作人生最后一天,当日事当日毕,不给未来添麻烦、留遗憾。
既然死亡不可避免,我们为什么不向死而生,规划人生旅途、列出死亡清单,不回避、不逃避,直面人生,活出最精彩的自己,不给人生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