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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宛如不争气地想起前男友许浩的时候,就会细致地装扮一新,郑重而欣喜地,坐公交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一家叫做星辰的咖啡屋坐一下午。
这个地方是自己的秘密基地,在这里藏着自己对许浩很多很多次的思念,咖啡屋客观一点来说已经有些老旧的颓败感了,而且寥寥的顾客令她更显得过分冷清了,只有那一墙的留言墙记录了她曾经的精致年华。
宛如刚进酒吧,几乎没有顾客。老板娘在侍弄着一盆开得沉甸甸的的星辰花,宛如早就注意到这个咖啡屋只有这一种植物,窗台上,桌面上,书架上,到处都是,有时这种蓝有种浓郁成灾的感觉。
老板娘抬头笑脸一迎,左耳精致的星辰花吊坠随之划了一个委婉的弧度,有些虚弱地荡在空中。好久没来了啊。宛如心里一时不知该是喜是悲,自从和现任一航谈恋爱之后,宛如大部分空闲时间就用来和他约会。自己不知不觉可以在没有许浩的时间里过这么久。
刚分手的时候,悲痛欲绝,满腹委屈,闺蜜竹里就说,你这么一个痴情的傻子,倔强的彻底,无药可救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却正好碰上了许浩这种潇洒的坏男人,对这种人,专情就是犯傻,痴情就是犯贱,你这样巴巴儿地撵着他,追着他就是让他甩。结果自己真的理所当然地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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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好咖啡,随意抽出一本书,宛如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宛如一时收不回心绪,不免也是替自己可怜。昨天一见面,竹里就气冲冲地开骂,贱男,渣货,宛如起初还奇怪,又见竹里支支吾吾,欲说还休的样子就明白了,主人公许浩,正文不外乎他换了第38回女朋友或是41回女朋友。
分手3年,忘不了他这是事实,在这样的基调上,自己就彻彻底底沦落到悲情女配角的地步。可是有什么办法,把能丢的关于他的东西都被竹里丢掉了,把骂他的话都能连起来发19篇毕业论文了, 把所有他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可是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后来就放弃了,忘不了就等,说不定等到回心转意,等到浪子回头,等到铁树开花,等到海枯石烂,就是要等,等到无望了,还在等,等到疲倦了,还在等。后来发现了这样一个咖啡屋,发现了这里满室的星辰花,发现了在某些角落同病相怜的这些花儿,这些叫做勿忘我的花儿,就一次一次地往这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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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逼着和一航相亲,本来决定要义正言辞干净利落地摊牌,结果在饭桌上看到一航煞有介事地配着领带,像极了第一次和许浩去西餐厅吃饭时他的囧样,便决定还是饭后默默地不联系他,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好了,因为对着这样一条窘迫的可爱的领带是很难说出绝情的话的。
总之很多相亲都以这样千篇一律而无可厚非的方式结束了。
不过之后的事情却没有这么发展,和一航吃过饭,刚出餐厅,拐角猛冲出一辆电动车,擦着两人的身子飞驰而过。宛如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航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挡着,在自己和电动车之间隔离开来。
宛如就流泪了,她是受不了别人对她好的,别人一对她好,她就认定没有人能像这样一样对她好了,于是就像离家出走的孩子刚回家一样,踏实得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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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籍着想念许浩的理由将自己置身在这个咖啡屋,却不由得走神想到一航,正当她规整自己的大脑回路的时候,清脆的门厅风铃声已经准确无误地溜进了她的脑袋。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走进来,老板娘习惯性地打招呼,喝点什么。宛如却瞬间听到那声音像滑滑梯似的,慢慢的犹豫地滑着滑着,有一种阻力明显越来越占上风,终于在将到终点的时候卡住了,降了几个调的尾音掩藏在风铃的余音里等待着下一步的剧情。
中年男子走到吧台,在老板娘直挺挺的目光里,略显尴尬又极力掩饰着,意图维持风雨欲来的气氛,老板娘用手指僵硬地捋了一把碎发,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来了。两个人都在凝滞的空气中伺机而动,却同时在对方的目光里见到了自己的失态。
又一声风铃适时地响起,宛如认得是这里打工的一个女孩儿,老板娘叫她小晴。小晴一进门,若有所思地盯着男子看了一会儿,招呼了老板娘一声就钻进了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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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着老板娘和中年男子的结界被小晴的出现而解冻了。中年男子坐到吧台的凳子上,交叉着双手,随意支在吧台上,触着吧台的冰凉的理石面上,抿着嘴,低着的视线里似乎在总结自己上一步做的好不好,构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你挺好的?老板娘习惯地随手抓起抹布,来回搓着明亮的吧台桌面。又突然觉得失态了一样,有意识地推开抹布,完全暴露在同样局促的中年男人的呼吸里。重又神经质地倒了一杯酒放在吧台上,然后如释重负,郑重地把目光端上了男子的眼睛。
中年男子按下了一大口酒,在咕咚咕咚的吞饮声中,老板娘重又核对了男子的脸,转而说,耳洞长上了?中年男子一怔,瞟一眼老板娘的左耳的花儿吊坠,摸着自己的右耳,逃避似的讪讪附和,嗯,不戴耳钉就长上了。
老板娘理解地自语,只打一个耳朵总还是有点怪异的,长上也好。男子环顾着咖啡屋,说我送你的花还留着啊,都长这么多了,你侍弄得很好啊。老板娘看着男子,终于还是没有接话。
宛如正在揣测着关于这场暗涛暗涌的会面的故事,收到了一航的短信,晚上给你做我新学的意面,处女作,一定要赏脸啊。
宛如的嘴角荡出了笑意,在一航各种奇葩的试吃美食面前,宛如有时哭笑不得,每次一航像个小孩子一样邀功地等待她的赞许,她就只能憋着满嘴口味失调的美食艰难地点点头。等一航明白了什么似的抢去尝一口自己的“杰作”,就满脸歉意地,一边傻傻地反思,难道是煮太久了,还是料放多了,一边自我惩罚似的扒光。宛如看着一航认真的样子满足得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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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回过神来的时候老板娘已经和男子出了咖啡屋。
在去卫生间狭窄通道上,路过更衣室的时候宛如清楚地听到小晴的声音:真的,绝对是,玲姐钱包里的那男人的照片,除了老点儿,简直一模一样,不能错,据说玲姐等了他18年,自己守着一个咖啡屋和一屋子阴沉沉的花儿,等着那男人,终于来了……
宛如想起老板娘和男子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看到的仅仅是拘谨的生疏感和招架不住的毁灭的声音,她不愿猜测这场等待是圆满收官还是悲剧收场。
走出咖啡屋的时候,下起了雨。宛如坐车离开,看着咖啡屋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模糊了,远去了。是不是这个咖啡屋也在诠释着这场等待,矗立着的,坚定不移的,被雨浸着,被风吹着,却一直包容着那开成灾难的勿忘我,包容着那穿堂而过的寂寥声音。用全身的无知无觉去对抗活生生的疼痛和越来越强烈的失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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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宛如不再去叫做星辰的咖啡屋了,在最后一次走的时候,老板娘唤住她,告诉她咖啡屋要关了,愿意的话,她可以拿一盆星辰花回家。宛如知道星辰花对老板娘很重要,连忙推辞。
老板娘微笑着反而看穿了宛如,温和地说,当怀念和等待需要什么东西去支撑的时候,就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养这么多的花自我催眠似的等这么些年,是该收拾的时候了。
她左耳上的星辰花吊坠不见了,一个小小的耳洞安静地配合着她微笑的侧脸起伏,以没有疼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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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翻一航的书柜时,从一本书里飘出一张照片,优哉游哉地扣在地板上。宛如在想,别是你的初恋吧,这么轻易被我抓到,吼吼。翻起来的时候,果然是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子,手握网球拍,像刚打完网球。温和的太阳光斜着烘托上她清秀的脸庞,近乎可以看到那舒张的褐色绒毛和正在挥发的似有似无的汗珠。
她突然注意到那亮晃晃白津津的小虎牙,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小虎牙,坦荡荡的暴露在照片定格的侧光里,也堂而皇之地暴露在自己瞬间失重的记忆上。一些理不清的记忆碎片纷繁而至,清晰地在宛如渐逾缺氧的呼吸里席卷而来。你觉得我哪里长得最好看呐?小虎牙很可爱。我觉得我的鼻子也挺好呀,眼睛也很亮啊,眉毛型也完美呀,哈哈~嗯,都好都好。那你最喜欢那个地方啊?小虎牙……
在洗漱间刷牙,宛如时而提一下脸颊的肌肉,好暴露出小虎牙。她认真端详着,无辜的小虎牙,第一次这样令她纠结出异样的情绪,照片已经妥善地被安置会她原本的位置,被照片激起的胡思乱想却纠缠着宛如。宛如越看越像,小虎牙的位置,形状,甚至瞬间被暴露的光彩,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照片上的虎牙坦荡荡,而此刻自己的虎牙却哀怨得想要隐藏起来,注定了不过是一个副本,就像她的主人一样。
宛如神经质地含着满嘴的泡沫,打开洗漱间的门,朝客厅外低头玩手机的一航说,我的虎牙好难看,我改天去矫正一下吧。一航抬头楞了一下,好好的,作啥呀,人来疯,你要矫正了跟你急啊。你是爱我还是爱我的虎牙啊?宛如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因为她突然看到摆在阳台上随风招展的星辰花,她就闭嘴了。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替代了愤怒猜忌,小虎牙之于一航就像星辰花之于她,其中的幸福幻想痴迷期盼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彼此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最为真挚的原始,最为隐秘的幸福,和最为持久的苦涩。不必猜测一航和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那其中的甜蜜快乐或者悲痛欲绝和自己的曾经如出一辙,都囫囵一气地凝聚到这些小小的纪念品上,在不知不觉和过去离别的过程中留下一些老掉牙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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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洗漱完,安静地坐到一航的旁边,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嗨,真幸运可以遇到你。
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有结果,也不是所有的等待都需要结果。有时我们等待,只是想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找到那个让我们结束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