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奇怪的人，不爱这世间的繁华，偏爱冷静之处。我总能在这热闹的都市里，找到安静之地。我还有个怪癖，便是收藏金石，不爱那五光十色的宝石，偏爱那布满铜绿，颜色黝黑的旧石，因为那里面有着时间的味道。

那一年的冬天，我在巷子里发现了一家饮品店，寂静，清冷，却并没有与周围的围墙房屋格格不入，反倒有些相辅相成的美。

也是在那一年的冬天，我认识了一个女子，忧郁，倦淡，仿佛看破红尘一般，就连眼神也是如烟一样，淡淡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我是在那一年的第一场雪时见到她的。我踏着初雪，拉开了那家饮品店的门，抬头便看见她，明眸倦容，定定的看着我，瞬间让人折服。她的转身回眸都透漏着一股倦意，仿佛谪仙一般。但是她却跟我说，她叫惑，妖言惑众的惑，她是妖，不是什么仙。

妖言惑众，不可信也。任谁听了也必然不会相信她是妖。可是我竟然信了，相信她是妖。

这个带着倦意的女子也真的如妖一般，让我将一整个冬天的下午都交给她，因为她一直在给我讲一个故事，准确的说，是关于另一个女子的故事。

她用了各种的言词来形容那个女子，让我以为那个女子是一个绝世佳人，是世间所有男子喜欢的样子。可是惑却告诉我，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人儿罢了，处处小心翼翼，或许在她的生命里，只有前半部分是快乐的，在那一次的风华之后，有的只能是苦楚和等待。

那一个冬天，我都沉浸这惑为我描绘的画面里，想像着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想像着她的善解人意，想像着那世态炎凉之中还有如此体贴之人，想像着她的回眸，想像着在那满园之中，唯有她一人，通情达理……

我是惑，出生的时间地点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千百年以前，一个和尚把我交给一个女孩手里，说了些什么，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一句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后来，好像发生过很多事，可时间太过久远，记忆的又不是很清楚。回忆开始清楚的时候，正是遇到那个头戴紫金冠，面色如玉，身穿立蟒白狐腋剑袖的俊俏少年，而那个女孩，也已长成玉立的少女。

那天好像也下着雪，俊俏少年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少女眼里少有的光芒，那道光芒，有着爱情的模样。

后来，我时常在深夜，听到她说话，伴着隔间外丫鬟的呼吸低声向我倾诉，或是今天哥哥又做了什么让他母亲生气的事，或是在园子里受了那些气又不敢声张，又或是住在这贾府的小心翼翼……或许只有我和夜知道她在这圆子里的无奈与伤心。

她说，在这园子里生活，也是不易，一支珠花，还非要论个谁先谁后，重要与否；一句无心的话，也能被有心人拿来计较；一个玩笑，可能别人便会较真。即便这园子里人心难测，可她还是那个善良的少女，其他姐妹伤心难过时，她总是会去安慰。

他在夜里倾诉最多的，还是那个少年，她说起那个少年，话语里都藏着温暖，每天遇到那个少年的时光，是陪她度过黑夜的勇敢。

她的知情懂事让我慢慢的开了窍，她对他的爱情让我有了心，我想要成为她那样的人，然后踏踏实实的去爱一个人。

一块金石，没见过人世，能有什么远大的志向？知道的只有她，认为最好的，也只有她，想要模仿的，还是她。我开始斩断与这世界的感知，苦修千百年，不知经历多少寒暑，又或是多少春秋，最终修成正果，化为人形。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寻她。

千年的时光，这世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人海茫茫，我又要去何处寻她？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却在群书中，一册《红楼梦》就那样写完了她的一生。在这书里，我看到的，还是她的端庄稳重，豁达大度。

可这世人却说她尖酸刻薄，心胸狭窄，说她虚伪和矫情。可是，这又与我何干？我是认识她的，深夜里陪着她的是我，听她倾诉的是我，想成为她的，也是我。

人们都说，她那悲惨的结局是她自己造成的，那么我呢？我苦修千百年，只为修成人形，可到头来，追随的只是一个影子？一场梦？

一只妖的寿命有多久？不知道，或许很长，存活千年万年，或许很短，只在朝夕之间。我开始在这红尘流连辗转，向那有缘人述说着她，讲她的故事，想告诉这世间的人，她还是那个善良的人，不是人们记忆中的虚伪之人。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忘记她，我想在一遍遍的回忆中，让她继续活着。

转眼之间已过了不知几度春秋，这世间依然不停的变换，光阴流转，沧海桑田。妖本来就是妖，不应该去模仿人，也不应该去追随人，可是我还是忘不了她，忘不了她姓薛，名字叫宝钗。

惑是什么时候关了店门走的呢？突然就不记得了，回想起来，记忆里也是模糊的一片，就想握在手里的风筝突然断了线，寻也寻不着，找也找不到，脑海里唯一存留的，是那个端庄稳重的人。很多人就像这样，在你的生命里经过，留下印象与刻痕，突然在某天醒来就忘记了前因后果，摸着刻痕，也只能想起你遇到过她，可故事的开头结尾早已没了踪迹。

又不知过了一年还是两年，也是冬天，我突然从午睡中醒来，疯了一般的将屋子里我收藏的石头找出来，一个一个的翻捡，最后找到了一块弯曲的细薄的长石，它也可能不是石头，因为上面的铜绿斑驳，掩盖了它本来的面目，我的手抚摸这它，发现上面有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好像是篆刻在上面的字。我将那处的铜绿去除，将上面的文字和古文书籍上面的字一一对照，花费许久才将那句话译出——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是什么时候收藏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