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东华从身边跃下诛仙台,凤九震在当场,纵然白浅晃着她,亦无所动。
她没曾想过他会这样,她想要渡他,却还是错了。
她能渡己,却渡不了他。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
凤九摊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生命如水而逝,本是因果循环,可东华不顾性命,却是因她而起,“果然,我渡不了他。”
旁人做了甚,她已不关心。轻轻垂下手,凤九背过身去,独独踏下台阶,欲踏下台阶离去。
佛铃摇曳,依稀作响。
她再熟悉不过那声音了,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东华手中紧握那佛铃和那所剩无几的狐尾,血痕拂袖,长衫尽染,他已无谓,眼中只有那白衣女子,步步朝她走去。
至她身后,他缓缓俯下身去,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在他指尖碰到她脚踝之时,猛地一怔.
他知她退却,默不言语,将手再次伸过去,将手中的铜铃系上她的脚踝上.
身后血腥味甚重,雾气茫茫,隐了她的神情,水珠滑落,凤九手背微凉。佛之泪,因何而流?
“九儿……”
身后萦绕着他的气息,声音嘶哑,颓然如垂目的老人,那双沾着血渍的手环住她,拥她进怀中,“我不渡,我不想渡,九儿……”
他埋首在她肩上,隐隐啜泣,泪珠滚烫,湿了她的衣襟,几不可闻的声音里含着乞求,“你是我的妻子,怎能弃了我,一个人成佛去……”恍然间想起那院中光景,他轻轻摇头,在她耳边厮磨,抑着自己低泣的喘息,“那血书,不作数的,我以后,不会再赶你走,不会再不要你……九儿,九儿……”
他哭含着泪贴上她的颊边,“不要这样对我,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是东华,我是东华啊!你明明是爱我的……”
佛滴泪,因魔而起。
她被他拥得紧,却只能静静站着。
一念成魔,从他执意为她系上佛铃那刻开始,她便知他心魔已生。她渡不了他,除了听他哭诉,何事都做不了。
她的眼中,流出悲悯的神情,让他害怕,“九儿,随我回太晨宫好不好?随我回去……”
他愈发魔怔的样子,她终是闭上眼,轻言一字,“好。”
大多数人是不知凤九已渡六苦,只觉是被东华帝君感动,才愿意与东华回太晨宫,但却出乎了那些知情者的预料。都说成佛无念,虽帝君如此,但凤九怎会同他回去呢?
只凤九自己知道,这成魔之人,并不只是她的夫君,还是东华帝君,那曾经的天地共主,若再逼得他成魔,便是生灵涂炭,危及苍生,她不愿,亦不忍。
晚风微凉,拂过白衫。凤九孑然站于院中,奏笛而鸣,笛音空灵悠远,飘渺虚无,东华伫立在她身后,静心聆听。
从前她也会奏笛,可鸣音奏调却没有这般清冷淡漠,他听着,心便跟着沉了。
那日在院中,他说着“别回头”,她便真的不回头了。
慢慢踱步上前,他坐在她身旁,挥出古琴,合着她的调子轻拨琴弦。
九儿,你既勘破了七情六欲,我的情,你又可懂?你若懂得,又何忍勘破?
司命远远便听闻了笛琴应声和鸣的曲子,只那笛声不疾不徐,轻缓沉静,而那琴声,丝丝缕缕,绕其而缠,绻而不散,多情自被无情恼,他便感慨帝君心中所苦。
夜色幻化,月光时有时无,笛声依稀消隐,而琴声仍延绵不绝。
无人看清凤九的神情,更不得知她是否动容。
直那东华指尖一提,收了尾音,方才终了曲。他起身望她,抚上她的额间,于那凤尾花曾长的位置停留。
“九儿。”他抚着她的脸,她微微垂下眼睫,他便倾身吻了她的眉心。
只那轻轻触碰,凤九眼帘微颤,双手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只在半空中垂了双手,缓缓闭上眼。
她没有排斥他的亲近,东华欣喜,脸上略微有了笑意,“九儿,无论凤尾花有无,于我而言,你从来都是我的妻子。”
夜色缱绻,他的柔情被暗云所隐,却让她看得清楚。
她没有回应他,只缓缓转身,沉默回到殿中。
她且在外殿的榻上入了定,一串佛珠在手,合眼默念心经。
她心已澄明,早已无需爱恨,深情使得人心不静,断欲断痴却能出世安宁。
可她却无法向他言说,他心魔过重,刺激过度便会走火入魔,她不忍。
“九儿,夜色已晚,你如何于此修禅?”
她且静了一会儿,却未睁眼,“我每日礼佛三遍方才入睡,帝君无需挂念。”
他微微敛了敛神,终是叹了口气,隔着案几坐到榻的另一端,“如此,我便在这看佛经陪你。”
停了手中拨转的佛珠,她静默着睁眼,莫是要她提醒于他,“帝君,我已入佛门,早已不便与你共寝。”
“你是我的妻子!”
他脱口而出句轻吓,却又在下一刻猛地回神来,怕她因此避他,上前一把握住她的双手,语气紧张,“对不起九儿……我,我不是有心的,我……我只是怕一晃神,你便不在了。”
“我知道,无事。”
凤九定定看着他,神色无波,并不因他的话而显出半分怒意。
他仍不愿相信她是佛,他宁可她只是在气他,如此,还能证明她心中有他。可自重逢,却总是他一人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她的目光始终如旁观者一般看着他……
“九儿,那血书,不是真心的,那些话,也不是真心的……”他蹲在她面前,紧握着她的双手,口中喃喃地抬首望她,“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求你不要再和我置气了好不好,你明明是我的九儿,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她心中悲悯甚重,点头不是,摇头亦不是。只得闭上眼,“罪过。”
一声“罪过”,叫他彻底断了理智,起身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叫她不得不睁眼面对他。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才得来的相守,你一句‘罪过’,就要全都抛下……”他划过她的肩膀伸手进她的发丝里,抵着她的额头,将她叩在自己面前,身子隐隐发颤,“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一点余地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