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住在地铁转两趟15站以外租金相对便宜的老公寓楼里,老公开出租车,一个独子在上初中。 王阿姨的儿子很争气的,在公立初中是优秀生,刚刚被选拔参加全市的英语竞赛。 在儿子决赛前,王阿姨带着儿子来公寓,希望外国人能帮忙辅导一下口语。 美国肌肉男凯文让男孩子坐沙发,拿出和自己约会的女孩留下的零食请他吃。 喜欢川菜的新西兰中年人汤姆让男孩说说竞赛的规则和细节。 只有素食的英国人比尔表情有点古怪。
他对王阿姨说,介意让我们三个人说话吗?
比尔的卧室。比尔端着英国人的冷腔说:众所周知的,补习机构规定禁止在外私自带课。比尔眼睛高高地扬起,撇撇嘴巴,耸了耸肩膀。 凯文的肌肉开始发涨,脸开始泛红说:嗨,这算什么?只是阿姨儿子比赛帮个忙而已! 两人都看向年龄较长已婚的汤姆。 汤姆拿下眼镜用衬衣拐角擦拭着,微笑着问比尔说:比尔你有什么问题吗?
比尔拿出一贯的教条逻辑说:是这样的,如果收费带课,那么违反机构的规定。 如果免费带课,那么付出的劳动没有酬劳 -- 而阿姨在这里的劳动我们是支付工资的 -- 我想这样不公平,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哦。 如果到我们机构去正规补习,那么我不确定阿姨能付得起学费。blablabla…… 凯文在一边,脸快要憋得充血,肌肉快要涨得炸开,就差一个铁拳揍在比尔认真的不列颠小脸上。 汤姆微笑着拍拍凯文的肩膀,和气地对比尔说: 比尔,我今天会给这个男孩补习口语,免费的,我确定。 凯文挑衅说:我会帮忙调整口音,如果这男孩喜欢我伟大的德克萨斯腔的话,免费的either! 怎么样,buddy?
叶子掉光,冬天来了。
上海的冬天阴冷潮湿。
今天一个下午凯文都没有上班,因为感冒了,还因为和最近约会的姑娘分手了。
凯文裹着羽绒被靠在沙发上用沙哑的嗓音接电话,大声说:你根本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为了学英语! 令厨房里的王阿姨忍俊不禁,真是时代不同了。 多年前,老家镇上的一个邻居家的外甥女嫁给了外国人,简直像是神六飞天一般地光荣,她姨妈逢人便说,神气得不得了。 现在倒好,和外国人交往只是为了“学英语”! 学好了就甩。 我们凯文哪里差啦? 阳光帅气,身体结棍,人还善良。 真是没眼光!
咦,比尔不声不响地也开门回来了,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高冷地一声hello, 而是神情沮丧,直接钻进自己卧室就关了门。
汤姆是下课时间正常回家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面带微笑,行为举止像一个教授般儒雅的汤姆,今天也看上去也有种伤感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这上海的冬天太萧瑟吧。
汤姆看看凯文,凯文抱着被子和纸巾盒还沉浸在与姑娘分手的悲愤中。汤姆看看比尔卧室紧闭的门,也摇摇头。
汤姆慢慢踱进厨房,从餐具柜拿出一个玻璃杯倒了小半杯威士忌酒,不像是平日的小口啜饮,而是一饮而尽。
阿姨一边择菜一边说:比尔不知道怎么搞的,回来很不开心的样子。汤姆说:啊,坏运气的比尔,今天一个妈妈带着小孩来找机构,投诉比尔,说他教课boring小孩听不懂,成绩没提高,要退钱。 boss找比尔,问比尔是否愿意圣诞节前退职。
阿姨继续烧菜。
汤姆又倒了一小杯,沉吟了一下,继续说:今天。 我的太太,也email了我,决定离婚,就在今天的下午。 不会带我的女儿来中国了。我等了两年。
阿姨很费力才听懂半中文半英文的全部内容。 很想说个安慰的话,但是嘴巴里英文跟不上,中文也跟不上。
阿姨说:你……你出去坐一坐。 我烧菜,烧好了喊你们吃饭。
阿姨拿出塑料袋里面一只完美的蹄髈,左右端详了一下,开始褪毛。 整个菜场里面最完美的一只蹄髈。 本来买给儿子补营养的,儿子学习苦。
今天吃晚饭比平常都要迟,但是没人催问。 公寓里面寂静昏暗。
阿姨打开餐桌灯,房子里面开始变得温暖。
餐桌上摆好了和往常一样的白水煮鸡胸肉,生拌芝麻菜,麻婆豆腐,西红柿鸡蛋汤。几个外国人像丧尸一样慢慢地围拢过来。
这个时候啊,阿姨乘着厨房里面蔓延出来的一股实心的香甜哈气,端出来一大盆冰糖蹄髈。 阿姨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老家的冰糖蹄髈。
好奇怪。
吃素自律的比尔好像遭遇了一种与自律主义背道而驰的令人有着强烈罪恶感但是又欲罢不能的情绪。感冒失恋讨厌甜腻的凯文好像得到了比喷鼻剂还管用的神奇药剂,嗅觉轰然打开,通红的鼻子凑上前去闻啊闻啊。认为川菜才是唯一正确中国菜的汤姆,此刻并没有向麻婆豆腐望上哪怕一眼。
室外还是上海阴冷潮湿的冬天。
室内橘黄色的灯光下,三个人在天涯的外国人,各怀着心事,眼神直勾勾地,拿起筷子,伸向这奇妙的,甜蜜的,油汪汪的,好像可以驱散寒冷和心酸的,中国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