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暑稻熟双抢苦
19年前在南昌市读书的时候,最怕农忙双抢,累倒不怕,关键是一个暑假下来,晒得全身黝黑.本来颜值就不高,又晒得更黑了,回到学校免不了被那些来自县城的长得白净的同学们取笑。
农村人能进城市求学自然是难得,学的东西多了见识广了,可是少年人的虚荣心也跑了出来,即使不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也希望自己能尽快脱去身上的土气,好快点融入城市的生活。
下田干活的时候,村里的很多姐姐们用湿毛巾包头包脸再戴上草帽,我也效仿过她们但是效果甚微。所以说皮肤黑是天生的,不能全赖种田。
我们富山都是种两季稻,收割早稻之后要赶在立秋之前种植晚稻,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活都得弄完,所以叫双抢。我们那一代人,没经历过双抢的一定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农民。烈日炎炎的三伏天,连田里的水都是滚烫的,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得起早贪黑在丰收的季节里挥洒着汗水。
插秧是个技术活,插深了或浅了都不行,而且秧苗之间要间隔均匀,横竖对齐。我插了好几年仍然会把秧插歪,没办法只好去扯秧。扯秧容易,有力气就行了,我一个人扯秧能供应两个人插秧。只是一天下来,腰酸背疼直都直不起来,大人们常说小孩没腰,可是我背上腰上确实疼呀。坐在田埂上倒了口水喝,突然感觉脚上痒痒的,抓起来一看,是条吸饱了肚子的蚂蟥。以前田里打的农药少,蚂蟥泛滥,咬在脚上又痒又疼。
割禾相对来说快一些,镰刀一挥,稻子在身旁倒下一大片,我割禾速度挺快,经常能跟上大姐和三姐的速度,再把二姐远远地抛在身后。三姐手脚麻利,干什么活都是一把好手,就是章法太乱。有一年,我俩比快,你追我赶,眼瞅着我就要超前,她急了一把搂住我这边稻子一镰刀就往下挥,我的中指和无名指上顿时出现一条长长的伤痕,鲜血直流,疼得我哇哇大叫。那是我干了那么多年的农活第一次碰到割禾的人把别人弄伤自己却没事的。
很快到收禾了,我爸个子小一次只能挑60个稻捆,于是长得人高马大的大姐和我就成了重点培养对象。我10岁开始挑10个稻捆,往后每年以10个递加,到15岁的时候就加到60个了。禾场离得远,田路又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沉重的担子磨得肩膀生疼,晚上回家一看,肩膀上生生地磨脱了一层皮露出了一片红红的幼肉。
等到打完谷就胜利在望了,村民们还来不及庆祝丰收的喜悦便赶着去交公粮。手扶突突地一路开到富山街上的粮站,站里的工作人员面带优越,不紧不慢地挨个抽查每个粮袋。
抽查很严格,工作人员用刺刀刺进粮袋里抽出一把谷,谷子里有泥沙或发霉了的都不要。每次总有被拒收的谷子要求拖回家再换好谷子,被拒收的人家便是倒了大霉,又要重新晒谷重新请手扶再拖过来重交。
谷子发霉被退回能理解,可是沾染一点泥土很正常呀,打谷场都是有泥巴的,底层的谷子自然会带一点泥沙呀。只是游戏规则从来都是社会阶层金字塔上层的人们规定的,金字塔下层的人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交完粮,双抢才算真正结束了,劳作了多日的人们终于可以歇下来好好将息了,等过完立秋后的十八只秋老虎天气就舒服了。
冬寒农闲迎亲忙
我们村二百多户人家,按宗支派系分成大房,中房,三房,四房,其中我们大房人口最多。我太公那一辈六兄弟,然后生子生孙,到了我爸这一辈,叔伯兄弟单是男丁加起来便有近60人。等再到了我们这一辈,人数几乎数不清了。
大房人多所以同龄人中辈分参差不齐,读小学的时候,班上40来人,有一半是大房的。叔叔辈和侄子辈,爷爷辈和孙子辈分别同桌那是常有的事。
男孩们就是爱打架,随便一句笑话没说赢就开打。哪怕是本房的,要是有人敢叫自己父母的名字立马开战,管你的辈分是爷爷还是太公,照打不误,拳头大的说话。
打过架并不影响孩子们在家族有活动的时候一起玩耍。寒冬腊月是咱们农民最舒服的时节,没有农活,交完粮卖了谷手上有现钱,家里有孩子待嫁或待娶的人家终于有钱有时间安排喜事了。大房人多,每年冬天总是有人家办喜事,一场接一场的酒席,吃得我们这些本家小孩子喜笑颜开。
老家办喜事通常是三天流水席,本家的叔伯娘婶早早的就来主家帮忙干活,洗碗切菜,搬桌子借碗盘,样样都要人手,就连饭点通知各个本家吃酒都得专人负责。迎亲的头一天晚上就会开席,傍晚时分,请客的人咚咚敲锣全村转遍,听见锣声的人家赶紧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去主家吃酒。
主家门口露天的泥沙场地上摆了2-30台八仙桌,8人一席,每席12-16道菜,荤素搭配,热菜凉菜尽有。堂屋里坐着几个伯伯在吹唢呐,嘀嘀嗒的欢快调子引来了许多孩子挤在门口看热闹。堂屋的四面墙上挂满了亲戚朋友送的绸缎喜帐,金丝银线绣着牡丹鸳鸯,泛出一片喜庆富贵的光芒。
第二天迎亲才是最有看头的,一大早,男方的一个已婚稳重的叔叔带着新郎还有本家的几个后生吃完面条坐上车动身去接新娘。农用汽车驶过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一直开到本乡另外一个村的新娘家。
新娘家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新郎穿着西装红光满面见人就散烟,然后带着迎亲队伍在新娘父母的招呼下每人吃一碗蛋。快到吉时了,该接新娘回家了,迎亲的队伍帮忙抬嫁妆上车。
新娘家一点也不着急,一群未婚姐妹们陪着身穿大红喜服盛妆的新娘坐在房间里面正襟危坐,大门关的严严的,门口有新娘子的兄弟叔叔守着。外面的人在喊:“新娘子开门咯?” 里面回答:“烟都没一条,红包都没一个,就想接新娘子走?没门!”
这时门缝里塞进来一条烟,一条烟哪够,门内纹丝不动,再塞进来一条,“不够,不够,全部塞进来。”门卫们大声喊着。”还有我们的红包!“屋里的伴娘们也喊。
眼看着烟塞完了,红包也给完了,新娘子还没出来,新郎急了。带队的叔叔对着后生们使了使眼色,一帮人冲上前去:“一,二,三!”门被撞开了,一群土匪冲进去进去簇拥着堵着伴娘们,新郎趁乱把新娘子抱走了。新娘的叔叔跑过来拦着:“快放下来,应该让她兄弟把她背上车。”
迎亲队伍赶着吉时归来,男方家早已伸长了脖子在村口等着,送亲的伴娘们一个接一个端着嫁妆里的热水瓶,脸盆,桶子,摆件进新房。邻居们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啧啧,电视,音响,DVD,沙发椅,红木衣柜,缎面被子,新 娘子不光漂亮,家里还赔了这么丰厚的嫁妆。
一个堂妹拉着我钻进新房里看新娘子,新房里满是人,新郎的妹妹端着一盆水给新嫂子洗手。按风俗,洗完手后新娘子会放几枚钱币进脸盆里,作为给端水人的赏钱。堂妹扯了我一下,指了指角落的新搪瓷痰盂,里面有很多染了红壳的花生瓜子,趁人不注意每人抓了一把就走。
这天中午的酒席才是正席,蹄花,鸡,对鱼,红烧肉,肉皮,水笋炒肉,木耳炒肉,烧黄鳝,满满一桌子,平时吃不到的好菜应有尽有。新郎新娘来敬酒,大人们忙举杯,孩子们趁机踮起脚来夹好菜,放开肚皮吃。有城里来的客人在说:“还是乡下大锅煮的锅巴粥好吃,真香哈!” 好吧,锅巴粥我们就不抢了,集中精力抢肉吃。
席散后隔壁桌的那俩个男孩子,刚在学校打完,现在为了抢桌上剩下的兰花豆又打起来了,俩人都不是善茬,你推我搡的,兰花豆掉了一地。
后来的后来,各个菜系的大酒店一直开到富山大道上来了,婚庆公司服务周到,只要付钱,豪华酒宴,迎亲豪车,一条龙全套包你满意。办喜事的人家终于不用再事事操心劳力费神了。只是对于宾客来说,或许往日传统的露天流水席喜庆欢畅的味道要来得更浓烈一些。
富山篇到此完结,感谢大家的围观与点赞,特别鸣谢亲爱的美女熊对富山篇支持与首次转发。因离乡年久,文中所述诸事枝末细节无法一一详尽,不足之处,敬请包涵。
黄粱一梦二十载
离乡之人发渐白
每逢佳节思故土
遥祝亲朋康乐安
喜闻乡邻日见富
人才辈出慰祖先
待到他日归故里
富山依旧留青山
堂燕南飞书于201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