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不是地狱(第五十二节)

小君收到金水捎来的纸条后,立刻跑到小张队长那里把金水几人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又把金水的纸条给小张队长看了。这位小张队长恰好就是当年把金水从一监区接到教师队的那位,带了金水这么几年也带亲了,金水下队的事情她也觉得惋惜,可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民警,并不能左右监狱领导的决定。这下得知金水的近况,几分心疼几分同情,当即决定晚上打饭的时候顺道带小君去看金水,教师队其他成员想去的都可以一起去。

小君想到金水乍到生产监区,肯定劳动任务重生活条件差,又难得上一回超市,便把自己的零食水果打了两大包,又按金水的嘱咐找了几本书。同去的还有几位老师,除了平时和汪妮樊敏走得近的两个,另外几个都是去看金水的,大家也都为金水带了些零食水果或日用品。小君看着还算浩荡的队伍,为金水这些年赢得的人缘感到欣慰,心里祈祷到了新环境仍能持续好人缘,如此便可多得人照顾。

小君一行人到的时候,金水正和周凤一起沿着教育堂前的走廊散步。小张队长让一行人在楼梯口等候,自己进去和金水中队的值班民警打招呼。值班民警没有为难小张队长,但不允许进去,只能隔着铁门讲话,东西也要经过检查。小张队长深知一个中队有一个中队的规矩,谢过之后便交代小君一行人长话短说,别给这边的民警添太多麻烦。

民警办公室和金水她们的宿舍楼刚好是尺型,金水散步时已无意中看见小君一行人,便趴在铁栅门处巴巴等候。小张队长出来手一挥,小君一行立刻奔跑过来,放下东西隔着铁栅门拉了金水的手连声问:“你还好不好?好不好?”金水泪眼汪汪,勉强点头,小君见此自然也是万般心疼,一时几乎泪流成河。

小张队长提醒:“难得来一回,别光顾着哭,先把东西递进去,有什么话赶快说!”大伙儿听了小张队长的提醒,纷纷要金水多保重,有什么困难就捎信过去。这些平时金水认为假得死的客气话,此刻却无比温暖。

大家知道小君和金水有话要说,问过金水后便转过去问候闻讯而来的汪妮和樊敏。小君隔着门帮金水擦擦眼泪,说:“吃的用的都给你准备了些,也不知道够不够,需要什么你就托文化班的学生捎个信过去。到了中队,人生地不熟,你要学得乖巧一些。我让家人想办法和这边的民警打打招呼,让他们尽量别为难你……”

大约十来分钟后,小张队长便催促大家回去,临了也拉拉金水的手说:“别难过,我相信你到哪里都是最棒的,余刑不长了,再加把油很快就回家了。自己保重!”又叮嘱汪妮和樊敏也要多努力,争取早点回家!金水站在铁门边看着小君一行人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金水回到监舍,整理大伙儿送来的大包小包时,突然想起小君临走前往自己口袋里塞了点什么,掏出来一看,是两张叠好的纸条。上面一张是黎老师写的:

金水:

你还好吗?虽然分开才几天,我和大家都非常想你。本来想跟着张队长去看你的,但我年龄大腿脚不便,怕耽误了大伙儿的时间,便临时写几句话捎给你。

金水,我知道,这次的变故对你的打击比较大,毕竟你已经熟悉了教师队的一切,对这个团队也有了深厚的感情。但是金水,我想你应该明白什么叫卧薪尝胆,你是个怀揣梦想的人,之前你在教师队,接触到的不过是监狱的一角,现在有机会去到生产监区,身临其境体会普通服刑人员的牢狱生活,这无论对你性格的磨练还是将来的写作,都是件好事。所以金水,你要沉下心来,努力去适应新环境,融入新集体。也希望无论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下,都继续坚持你的梦想。我相信,新的改造生活能带给你新的收获。

孩子,你不要担心我,我很好,祝勇每天早上都帮我下楼提开水,这个孩子自从彻底改掉偷东西的坏毛病后,越来越可爱了!

                                                                                                                                 黎

看完黎老师的纸条,金水脸上泛起暖暖的笑容。接下来,她开始看下面的那张。很意外,这张纸条是江雨萍捎来的:

金水:你好!

我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到你们下队的消息,因为住院,连帮你们收拾行李的机会都失去了,好遗憾哦。

金水,这几年,我看着你进教师队,看着你一步一步地努力,一点一点地成熟,真是佩服又羡慕。之前,我心气太高,脾气暴躁,经常不讲道理地拿大伙儿撒气。我知道,大伙儿背地里都怨恨我,可那时我就是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摆脱不了过去当领导的“影子”,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以随心所欲。这样的个性既破坏了教师队团结和谐的气氛,又伤了自己的身体。医生说,我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大部分来源于长期以来的情绪不稳定。中医说得好,怒伤肝,忧伤肺,我的糟糕脾气把大伙儿刺伤的同时,也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这些天,我躺在病床上,把自己的人生从童年到现在都细细地想了一遍,才真正体会到“放下”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过去,我放不下名放不下利,把自己送进了监狱;到了监狱,我放不下面子,放不下怨恨,把自己送进了医院。这一辈子,我努力地争啊抢啊,到现在五十多岁了,什么都没争到,还把健康赔了进去。早知如此,就应该放下这一切,轻轻松松地过日子。

昨天黎老师又来陪了我两个小时,还给我带了一套南怀瑾的书,我真的感激又惭愧。过去,我那样刁难和责骂她,可她丝毫不计较,仿佛那些不愉快从来就没发生过,还三天两头申请来看我。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都那么喜欢她那么敬重她了,她的身上有我缺乏的东西:沉浸、优雅、淡定、包容。我知道,我离这个境界还很远,但我愿意努力,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做一个内心清净的人。

金水,谢谢你!正是你以前对我的倔强和不屈让我认识到了自己不是“女王”,不是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必须屈从于我。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服刑人员,我的义务就是接受改造,为过去的错误赎罪!

                                                                                                                        多保重!

                                                                                                                         江雨萍

握着这两张纸条,金水思绪万千。四年和大家一起走过的日子历历在目,江雨萍的霸道、黎老师的沉静、祝勇的进步、和洪老师一起努力完成劳务的场景、取得成绩后尹科长赞许的笑容、余正队长慈母式的关心……她想起刚进教师队时,因为经济条件差而产生的自卑,后来又因为王可的事情而得到的称赞。

再回过头来看看手上黎老师和江雨萍捎来的纸条,突然感概,其实时间过得挺快,十二年的刑期,在看守所和入监队、一监区加起来一年,在教师队四年,中途获得了两次减刑奖励,现在剩下的刑期已经只有三年了,如果再加把劲,一年多后减掉余刑就可以回家了。

过去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欣慰的是没有辜负,没有辜负身边的人,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辜负刑期。尤其是在教师队的那四年,她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学习,读鲁迅、读余秋雨、读余华、读高尔基、读孔子老子庄子、读徐志摩、读泰戈尔……

图书馆整排整排的历史书文学书就这样在夜晚走廊的路灯底下一页一页地翻过。她一次又一次帮助祝勇,直到祝勇彻底改掉偷东西的毛病;她顶着江雨萍的压力,坚持和黎老师做忘年交。最后,她赢了,虽然迫不得已必须离开,但她还是赢了,她赢了祝勇内心的阴影,赢了江雨萍的霸道,赢回了一个正直勇敢积极向上的自我!

可是,这还不够,因为新的挑战已经开始!金水,你是否能够再赢一次呢?


作者简介:甘醇醉美。酷爱红酒,喜欢一杯薄酒慰红尘的生活,常常在半醉半醒间写些随性文字。微博:甘醇醉美;微信公众号:微雨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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