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离开家的前一段时间,或是感受到我要走,我爸难得地与我相处和平,甚至愉悦。
那段时间,他总爱在晚饭后拉着我陪他散步,我们都是喜静的性子,专挑僻静的地方走。家后面有个还未竣工的小区,是我们经常溜达的地方。那里没有路灯,只有守夜的工人住的无门无窗的毛坯房里,亮起一盏昏黄的灯泡,把一切都照得灰蒙蒙的。
月光很淡,照不清脚下的路,偶尔踩到废弃的金属材料,发出哐当的响声,在无人空旷的夜里,能传得很远。但那时,我们对周遭环境的阴森全无意识。我心中只是觉得,我快走了,得多陪陪他;他心中亦是觉得,以后见我一面就不容易了,得抓紧时间好好相处。
他跟我聊过很多,大部分内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他恨不得将毕生所知的生存技能,一股脑儿地灌输给我。他跟我谈梦想,谈人生规划,或是他告诉我一些家族里的事,然后问我的处理意见。这是我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感觉到我爸对我的倚重,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要了解我更多。
临行前的四五天,我妈也加入了我们散步的队伍。她嫌那个施工小区太黑,于是我们改变了散步的地点,去家附近的广场绕圈。
回来的时候,抄捷径小路,要上一段长长的台阶。有一次,快走到尽头时,突然冒出一个酒疯子,他在离我两级台阶的地方,狠狠地将手里的瓶子,扔到我脚尖处。我吓坏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如此,我还是感觉到身边,我爸那股不可抑制的怒气。他像一只鹰一样盯着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动手了。我又怕又急,我爸从来脾气暴躁,动起手来未免吃亏。
好在之后来了个男人,将骂骂咧咧的酒疯子架走。临走前,还低声跟我们道歉,我与爸妈均是沉默不语。
这件小插曲过后,我们继续往家的方向走。突然,我爸开口,跟我讲起他开宾馆的那些年碰到过的敲诈事件。末了还补上一句,你不用怕,如果刚刚他真砸到你了,我是不会让他快活的。喝醉酒的人,就算比我年轻,力气也没有我大。
我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他想了想,觉得不妥,又开口跟我说:“不过,你以后遇见这种为难人的事情时,首先是躲远一点。实在躲不了,也不用怕。纸老虎都是欺软怕硬,你比他更凶,他就会怕你。”
我明白,我爸这是担心我。离开的日子已经定下了,他怕我未来一个人在异地生活,会吃了亏。心里感动,但多年来父女之间并不惯于表达感情,我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
离开的前一天,我妈表现出对我强烈的不舍。我爸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还责备我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但是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难过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在小城的我,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离开家。我就像一只风筝,注定飞向远方。他只能挑个好风向,将我放起来。希望我飞得高、飞得平稳,不要摔着、不要受伤。偶尔想我了,就扯动一下手中那根长长的线,感受我遥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