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渔是我见过的最执拗、最倔强的女人,没有之一。
那是充满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八十年代,打着文学的幌子,可以毫不费劲地泡到女青年,任你是天边的云彩,还是荷塘的月色。
陈清就是凭借一首偶然为之的小诗,轻易俘获了女神周渔的心。
周渔这样的女人,生而就注定是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瞬间闪耀,倏尔坠落。因这世间,有诗情的女子一般都很悲剧——她们太向往美好的东西。有诗情的女子如果再有点才情,便只剩下四个字——红颜薄命。
周渔笔下飞扬的仕女图,憨态可掬的娃娃,一笔一画的勾勒,都是极致的美。她的十指,始终没有沾染凡尘,除了在晃动的车厢里默默抽烟的时候。抽完把烟屁股弹到窗外,那一点红,划出一道两秒钟的弧线,熄灭在夜色里。
这个临水照花的女人,她有美丽的背影,修长的腿,纤细的脖颈和腰,看起来一副很好吃的样子,哪个男人不想过来餐一口秀色?
火车在流动的风景中,经过田野,穿过隧道,绕过弯道。时而阳光剧烈,晒得眼冒金光;时而浓云飘过,落下清凉硕大的雨点。大风掠过,作物绿叶如波浪向前推动,光线变幻,发出刷刷声响。
从三明到重阳,一周两次,不知疲倦。人的忍耐力在爱情来临的时候,是最强大的。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在你的脑中早就和他/她过完了一辈子。这辈子也许是你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因为,完全脱离了现实。
凉薄的是,陈清只是一个懦弱无力的诗人而已,除了写几句诗之外,身无长物。他深深地自卑,又极度地敏感,面对周渔炽烈燃烧的爱情,他只能远远地躲开,躲到格桑花开的西藏。
陈清走后,周渔还是继续着做那个关于爱情的梦。对她来说,N个小时的漫漫长途,火车隆隆咆哮的巨响,漫山遍野的绿植,以及保留着建筑残渣的石桥,还有那一级一级长满青苔的古旧台阶。这些都是她对爱情近乎神圣的仪式化。藏在心里的东西没法说,但是转移到事物上,就有了发挥想象的空间。可以把跟爱人有关的一切东西,都当成是远在天涯的他。
周渔在和张强温柔缱绻的时候,镜头掠过的是她绝望而悲凄地神情。我知道,就算她生活中还有很多别的男人,她的心里还是只住着唯一的陈清。每次他走进陈清生活的那个光线晦暗的小屋,眼神里那个骄傲劲儿,分明是一种飞蛾在火堆里烧得噼里啪啦的快感。即便所有的欢愉,不过是剧烈疼痛燃烧过后的灰烬,被人轻巧地吹一口气,就散在风里。
这就是女人,说来可笑呢,爱一个人时,吸进去那么多勇气,最后吐出来的却都是叹息。
爱情这东西就跟赌博一样,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跟命运一样,是不可言说的。
周渔忘不了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陈清身上异乡人的味道和舞池里流动的音乐。她为他买BP机,帮他开诗歌朗诵会,出钱给他出书,最后带着全部的家当和自己准备跟他私奔。可惜,这些陈清都不懂,他只会仓皇地逃离。
张强费尽心机讨好周渔的样子,亦是如此。他故意去制造她梦中的仙湖,送玫瑰和百合,每周两次把心爱的女人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他爱的很卑微,不仅仅是一种尘埃的姿态。最后,他终于无奈地说出一句“我真羡慕陈清”。
爱人是一面镜子,让我们更清楚地看见自己。我想起很久以前,跟某某歇斯底里相对的时刻。我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的残忍和恶毒。虽然我每次都会带着歉疚的心情经过一个乞讨的路人,从来没有放下过一枚硬币,但我自认为仍然是一个善良的姑娘。直到屡次争吵之后,那些沾满了毒药的话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才仿佛看到了一个狰狞而陌生的灵魂。
人总是对爱自己的人肆无忌惮,因为心里笃定他不会离开你,所以尽情伤害。那些在感情里不安分的人,便是爱情里的赌徒,永远不满足,不断拿已经拥有的去换更多。我在一个人的时候反复地质疑自己是否冷血,残酷,不近人情。后来觉得,最要命的大概是我的自负,在面对一个爱你如生命的人时,铁了心地要糟蹋那份爱。我现在都还记得分手那天太阳的温度,以及那段从宾馆走到车站短暂的路途。心里没有丝毫的悲伤,硬得像颗核桃。
人这一生都在寻找幸福的旅途中,一生找不到,到死都在找。在失望叠加失望的生活中,爱情其实只是一场确凿无疑的美梦。有些梦你做得越久,只能越显出那不过是一场梦。所以,最可怕的就是你怎么也醒不过来。
六七年前,我爱周渔这样纯粹热烈的女人。因为我坚信人就应该活成这样。无真爱,毋宁死。当有一个梦寐以求的人站在前方的时候,你只要一直努力一直努力,就可以得到那个梦,而沿路经历的一切最后都要变成童话,甚至传奇。
为了一个人去学一首歌,为了一个人而爱一门课,为了一个人拼命去减肥。年轻时,可以为了一个人而去改变自己。而最终都会明白:我做了很多事,一开始以为是为了你,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为了自己。只不过,如果没有你,我也根本不会去做这些事。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的路谁知道,谁的辛苦谁煎熬。但,人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外人的,尤其是感情,该放手就放手,说走就该走。虽然日子不小心可以弄出传奇,但传奇不是用来过日子的。
我看完《周渔的火车》时,临近午夜,深秋的夜晚,寒霜像是穿过玻璃,铺满我的身体。我浑身僵硬地躲在毯子下面挪不开身,直到电脑上面黑屏,才舍得独自一人,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