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写了这样一件事情:巴亚诺·圣·罗曼想娶小镇女子安赫拉·维卡略,他问她最喜爱小镇的哪栋房子,安赫拉·维卡略回答说,镇里最漂亮的房子是鳏夫希乌斯的别墅。那别墅坐落在一座小山上,微风习习,凉爽宜人,“宛若极乐世界”。
于是巴亚诺·圣·罗曼找到了希乌斯,表示想买下他的房子。
“房子不卖。”希乌斯说,并彬彬有礼的解释说:
房子里的东西是他妻子花费了一生的心血置办的,对他来说,那仍然是她的组成部分。
虽然巴亚诺·圣·罗曼也表示理解——“我肯定他宁可死去也不愿卖掉一所在里面幸福的生活了30年的房子”——但巴亚诺·圣·罗曼坚信钱可以化解一切,于是他又找到希乌斯谈:
“老光棍,”他又重新谈起这件事,“您的房子值多少钱?”“没有价。”
“随便开个价吧!”“很遗憾,巴亚诺,”老鳏夫说,“你们年轻人不懂得老人的心事。”
“就算5000比索吧,”他说。
“您倒真痛快,”老鳏夫不失尊严而又警惕地回答道,“这房子不值那么多。”
“给您1万比索,”巴亚诺·圣·罗曼对他说,“就这样说定了,马上付款。”
五分钟后,他把10捆1000比索的纸币放在桌子上。
两个月后老鳏夫希乌斯死了。他的大夫迪奥尼西奥说:
“他比我们都健康,但是当给他听诊的时候,可以感到他的眼泪在心脏里翻滚。”
我觉得“眼泪在心脏里翻滚”这个形容绝妙极了,以至于你透过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可以看到希乌斯是怎么死去的——我认为他简直一定是“纠结”死的:他本来可以安度晚年,在人人羡慕的半山别墅上吹着海风,喝着小酒,并缅怀着他深爱的亡妻;他也坚定的认为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这一切,他为自己的坚决和脱俗而自豪不已。然而当巴亚诺·圣·罗曼报出一个远超房子价值的价格——5000比索,紧接着又直接翻番时,希乌斯又气恼又痛苦:出于骄傲,他必须还得拒绝,可是这么一笔巨款,触手可及!
希乌斯最终在一打一打的现金面前彻底被击溃了,卖掉了房子和里面的一切。然而他一定是对自己向金钱低头懊恼不已,他一定觉得自己情怀尽失,从而丧尽天良。于是只好死掉了。
我其实也不太知道自己的情怀和良心到底值多少钱。巴亚诺·圣·罗曼相信一切都有个价格,没有什么是不能用钱衡量的。世界上的事情,大体如此吧——那些看似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最终往往都被钱解决掉了。当然,也总有些钱解决不掉的事情,比如说死亡,比如说噩梦。
我整体还是很爱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虽然里面的主人公名字都太长,类似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百年孤独》)这样的,时间长度跨越6代人马,读着读着就分不清楚哪个是儿子,哪个是老爹了,你甚至也记不起马尔克斯到底表达了什么,或者他试图说明什么。你只是完全侵入到里面,事无巨细的庞大又琐碎的叙事当中,周身弥漫着无以言表的奇怪空气。当你翻过最后一页,为忽然的结束惆怅不已,虽然你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这两天还有一个收获是听了Maksim Mrvica演奏的“克罗地亚狂想曲”(Croatian Rhapsody)。
如果没有提示,我倒没有感受到音乐的主题和本意:战后的克罗地亚,泪水、伤痕、断壁残垣,以及崛起的勇气。但我看到了帅气高冷的演奏者,信手拈来的绵延不绝的巅峰体验;我看到拉琴的姑娘忽然就笑了,她一定完全沉浸在美妙的节奏中吧;我看到有野蜂和蝴蝶在草地狂野飞舞;我看到有狂风暴雨,有乌云压境;我看到坚韧和百折不挠。
所以不论是文学还是艺术,我们对精神食粮的渴求是无止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