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赶考,误入山林,云雾缭绕,幸遇仙人指路或者碰上鬼打墙,被顽皮的小鬼非法囚禁,这是古典志异中的经典桥段。鬼怪们的优良传统是一出场一定要搭配白色,白衣白裙白雾和大白脸。根据我的经验入了他们的魔障后待在原地等瘴气散去是最明智的选择。如果不死心非要尝试走出去那你就当减肥好了,走个几千几万步也走不出这迷宫。忘了告诉你,被困在这里的是你的三魂七魄,你的肉体不知道在哪里睡大觉呢,所以这几千几万步非但不会减轻你的体重还会消耗你的精力,等你回到现世后身体便会沉重的像背了座山似的。
我叫树尔,小名君子。妈妈希望我可以牢记孔夫子说过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把我可以和鬼怪对话的事情说出去,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通灵这事是我妈妈那一脉的遗传病(姑且当做无药可医又无伤大雅的遗传病吧),要追根溯源还能说一段少将军和小山精的轶事,不过这故事的结局不尽人意。我们家的通灵病在孩子十八岁之后就会痊愈,那少将军功成名就后却再也看不到为他出谋划策的小山精了,即使额头抵着额头也感觉不到对方的体温。所以才说不要跨种族恋爱啊!
我在脑子里编排了各种版本的关于我祖先的故事,可是这大雾依然固执地浮在我眼前,而且半只鬼都没有跑出来和我聊天。苹果香味的水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在离地半米处一动不动,在没有时间没有声音的白色空间里呆久了我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存在了,也许我本就是千千万万个水滴中的一个,只是我有了思想,想象自己是个神神叨叨的通灵少年。
我现在正在十七岁的尾巴等待见鬼,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老实说还真挺舍不得这些被我耍的团团转和追着我聊生前之事的各路神仙。他们帮我考试作弊,把想拐卖我的人贩子吓的再也不想接触小孩子,和我一起找到妈妈的结婚戒指,仔细想想他们并没有影视作品里那么吓人,只是长得惊悚了点,但是心是好的。有个因杀人背叛死刑的鬼大哥跟我说:“死都死了,死人不能说话,说也不会说假话。”
不说假话就是最大的善良了吧?
哪怕来个吊死鬼吐着舌头追着我舔也行啊!这是谁的魔障?敢作敢当啊!
“有人吗?”没有回应,我的声音刚飘出嘴巴就黏在了某种类似蜘蛛网的东西上,转眼间被饥饿的大雾吸干,皱巴巴的躯壳像玻璃糖纸一样瑟缩着消失在时间尽头。
“真是浪费唾沫。”我想,“还不如留着消化我吃多的馒头。”
“树尔?”
来了!声音年轻嘶哑,活着的时候大概当过纪律委员,那可不是个好差事,想凭一己之力让满是高音喇叭的教室鸦雀无声可是比在核桃上雕房子还困难的技术活。
“树尔。”
这次不是疑问语气,看来她已经看到我了,我依稀分辨出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身形太过模糊,不是刚死不久就是千年老女人。
“树尔。”
有事快说好吗?在这荒芜之地坐了那么久我真的很担心我那因为通灵经常发烧的肉身,我可不想一回去就发现自己已经烧傻了。
“树尔。”
她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和水滴一样一动不动,只是坚持叫我的名字。这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也不敢轻易答应她,我犹豫着站起身,只要她再喊我一次我就要采取行动了。
“树尔!”
听出她是谁好后我扭头就走,这是我那酷爱恶作剧的朋友,生前最爱装鬼吓唬人,真的成为鬼后再也没人能看到她。
“我要去墓地了,快把瘴气撤回吧。”我朝身后摇摇手,英淇一边抱怨我古板无聊一边把白雾聚成一团水汽,消失在阳光里。
我从魔障中走出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墓园门口,乌鸦嘎嘎叫着和我打招呼。我把变速车停在墙根下,靠在冒着白气的灰墙上等着周澄。
周澄是英淇的室友,她一直后悔自己没能抓住英淇,只能眼睁睁看她堕楼。她是除去我妈之外唯一知道我通灵的人,因为有次我撞鬼晕倒在大街上被她背回我家,女生的力量还真是不容小觑。
“树尔又来看英淇姐了。”
“周澄姐怎么还不来?”
“又可以吃蛋糕啦!”
“你们等等。”我揉揉太阳穴,这些无家可归的小鬼趴在墙头吵闹不休,争先恐后地要给我讲他们的最新见闻。
“孩子们,我真的对谁的骨灰盒破了洞不感兴趣!”
“昨天有个小哥哥来看英淇姐姐啦!可是英淇姐不在。”一个孩子朝我脖子里塞了一颗松果。
“什么小哥哥?”
“你们快看!周澄姐姐来啦!”
看来我在蛋糕面前一文不值。
“哈喽。”我向周澄招手,手里的百合花差点被甩飞,要是真的飞了英淇会骂死我。
“抱歉,路上车胎炸了。”周澄小跑过来,孩子们飞过去把蛋糕包围。
“小孩子不要太馋!”
“他们在这吗?”周澄把蛋糕盒子放低,她怕举得太高孩子们看不到,“那我们赶快进去吧,英淇在吗?”
“我看不到英淇啊。”女生的思维我真的无法理解,比如英淇再三叮嘱我不要让周澄知道我能看到她。
“啊。”周澄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进园的意思,孩子们看看她又看看我,一个个像飘带一样钻回墙壁里了。
“我梦到英淇了,前几天的事。”她的眼中暗潮汹涌,我从黑暗中看到了英淇的倒影,英淇站在我身后,脚跟紧靠,双手环胸,好像不用这种紧张的站姿她就浑身难受。
“你知道的,我从不相信英淇的死是意外,即便是我亲眼所见。英淇和我说了些话... ...”
“是梦而已。”我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周澄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她的眼睛猛地睁大,比乒乓球还圆,英淇看她这个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和你说什么你听听就好了,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啊?”周澄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那是什么意思?你怕我知道什么?”
英淇莞尔一笑。
这笑里包含的苦和泪在她脑后结成一块血痂,我问过她一个很蠢的问题:“头落地的时候疼吗?”
“应该是疼吧。”英淇摸摸长发下的坑,“就感觉脑袋炸开了,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死早超生。”我的声音像漏气的气球,英淇捂住我的眼,她的掌心像冰箱的冷冻室。
“大男人哭什么?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哭,我可是个大恶人啊。”
太阳将落不落,挂在天边气喘吁吁,把我孤零零的影子拉得老长,周澄爸爸已经把她接走了。
英淇这样总结自己的罪行:第一不孝,撇下弟弟和妈妈走了。她没想死的,只是想装作护栏损坏摔断腿,不过她死了能换取更多的保费,让妈妈早点还清老爸留下的债务;第二不义,利用周澄做她出意外的目击证人。还是那句话,她没想到自己会摔死,也没想过让周澄活在愧疚之中;第三不信,她在梦里骗周澄说自己的死纯属意外,劝她放下过去。另外,她答应在弟弟生日时给他买一套变形金刚,但她没活到那时候。
“不孝不义不信。”英淇竖起三根手指,模仿其《无间道》里刘德华的语气:“现在,我想做个好鬼。”
“英淇姐姐。”吃的满脸奶油的小鬼拽拽英淇的头发,“昨天有个小哥哥来看你,和你长得很像。”
“对!长了个泪痣,可是看上去是不会哭的人。”
“他还说很想你呢!”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吃你们的蛋糕。”英淇大手一挥,小鬼们像麻雀一样呼啦啦飞走。
“对孩子温柔一点。”我摘掉英淇头上的落叶,“他们说的是你弟吗?”
“是啊。”英淇脸上满是骄傲,“我妈没告诉他我葬在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怪不得昨天回家没看见他。”
“喜欢弟弟来么?”
“当然!”
“那就好。”我伸了个懒腰来掩饰藏不住的笑意。
我叫树尔,正在十七岁的尾巴见鬼,过几天生日一到就彻底告别通灵体质了。我能为英淇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她弟弟找来,陪伴她,守护她。
“树尔!别忘了我们!”英淇带着小鬼们在墓园门口一字排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挥舞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白手绢。
“过些日子我还回来的!”只是再也看不到你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