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听风
如果真的有天上人间,那么天上的拉雪兹神父公墓应该够热闹的啦,有钢琴诗人肖邦浪漫的琴声,有神童比才以命相许的《卡门》火焰般的身影,还有普鲁斯特水一样不绝如缕的意识流淌……而这中间,少不了王尔德那华美文字的嬉笑怒骂。
读过王尔德的文章,如汩汩清流,躺在心间,晚上初醒,想起王尔德的文字,竟然有种透彻心扉的力量。
风会不时地吹过,卷起草地上的落叶,时而滚滚如浪,沿路舞之蹈之地在追寻着什么,时而翩翩似蝶,在蓝天里轻扬,在绿树间嬉闹,好像要还往日的青葱岁月。借着风,落叶似乎有了魂灵,借着叶,风似乎有了声音。这篇狱中的杰作,是魂灵历经流水落花春去之后归来的私语,王尔德自己说“不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眼睛耳朵不过是传递感官印象的通道而已……是在头脑中的罂粟花红了,苹果香了,云雀唱了”,“一事一物,是什么样子,取决于我们看它的方式”。阅读中的聆听,应该是一份很个人的,很令人谦卑的经验,是怀着谦卑之心让自己耳濡目染的。
在雷丁监狱里,王尔德对波西的信件中可以看出,对这位昔日的好友,同性的好友,深切的情意产生了怀疑,心中的悲愤,苦涩,轻蔑,屈辱占据了心中的爱,可以从语言中感受王尔德的在狱中的悲愤,面对散尽家财,却不来狱中看一眼的好友,无穷无尽的失望。
为满足波西的仇恨,王尔德面临破产的危险,抛家弃子,散尽家财,最终宣布破产,但是却在悲愤的背后读出来爱与谦卑。爱能读的出最遥远的星辰上写的是什么,恨却蒙蔽了双眼,使目光所及,不过是你那个狭窄的,被高墙所围堵的,因放纵而枯萎的伧俗欲念的小房子。对波西说“你想象力缺乏的可怕,这是你性格上唯一致命的缺点,而这又是你心中的仇恨造成的”,不知不觉地,悄悄地,暗暗地,仇恨啃咬着你的人性,就像苔藓咬住植物的根使之萎黄,到后来眼里装着的便只有最琐屑的利益和最卑下的目的,你那本可以通过爱来扶植的才智,已经被仇恨毒化而萎奄了。
王尔德深受铁窗之苦已经快两年的时候,其内心深处升起狂乱的绝望:无力的暴怒,苦涩的鄙夷,欲哭无泪的哀伤,欲哭无声的苦痛,欲说无言的悲怆。但是就在这里,忽然藏着内心深处的东西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无意义的,而受苦是最不可能没有意义的。这个东西藏在心性深处,就像藏在地里的宝藏。它就是谦卑。
即使是完完全全的身无分文,实实在在的无家可归,但也保持一颗爱与谦卑的心。真的就如这位伟大哲学家的经历,苦难造就着不平凡。
在王尔德的身上,能够看到真正的基督生命和真正的艺术家生命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人的灵魂》中写道,一个人必须完全是,绝对是他自己,才会过基督那样的生活。而我引以为典型的,不但有山坡上的牧羊人,牢里的囚徒,还有画家,对于他们世界是一份美景,还有诗人,对于他们世界是一首歌。基督天性的根本基础与艺术家的完全一样,是一种热烈奔放,火一般的想象力。
基督的确与诗人同道,他整个的人性观念,都是出自想象也只能通过想象来领悟。唯有他,看到在生活座座山峦上只有一个和上帝一样的人,而且借助同情的玄妙,使两者都通过他道成肉身。历史上没有谁能像他那样唤醒我们心中那永远为罗曼司所激动的奇妙气质。
想起圣经的场面,在四福音书里那位为我们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那顿小小的晚餐,其中一人已经将它索价卖掉了;月光中,橄榄园里静悄悄的是一片痛苦,那假朋友走上前,要用一个吻将他的身份暴露;那个还信着他的朋友,他就像倚靠磐石一样本想倚重这朋友来建造一所供世人避难的房子,在黎明鸡叫前却不认他;他本截然一身的孤独,那样的温良谦恭,那样的逆来顺受,这无辜之人在他母亲和他所爱信徒面前钉上十字架,通过惨烈的死,给世界留下最永恒的象征。
碰到大小之事,人本来就有些意识上的顽硬,加上天性上的叛逆,向来咬咬牙,名声、地位、幸福、自由、财富全都失去的时候,人成了阶下囚,穷光蛋。但是王尔德转念一想,我还有自己的大儿子,突然间又被法院判走了。这个打击令他毛骨悚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跪在地下,低下头,哭着说“孩子的身躯有如主的身躯,可我两样都不配得到。”这一刻似乎救了我。当下明白,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接受一切。从那以后——你听了可能会觉得奇怪——我的心情便高兴了许多。
当人同灵魂相交时,就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单纯,正如基督所要的那样。但是,能拥有自己灵魂的人,又有几个呢?大多数人都是别人的人,他们的思想是别人的想法,他们的生活是对别人生活的模仿他们的激情是袭人牙慧的情感。对于在基督里的生活,虽然没有说“为别人而活”却指出他人的生命与自己的生命,其间一点差别也没有。
无论经历什么,大自然,会在夜空张挂起星星,让我在外摸黑行走时不致绊倒,再送长风抹平我的脚印,不让人跟踪害我,以浩淼之水洁净我,用苦口的药草调治我复元。
如果需要一句座右铭好晨昏温习,好读着痛快或痛苦,就把这一句话写在你家的墙壁上,让它日沐阳光夜被月华吧“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如果有人问起座右铭意味着什么,就回答“主耶稣的心肠和莎士比亚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