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天阙鸣冤，帝子挟煞
三日时光，于仙界不过弹指一瞬。青邱的祈祥大典余温未散，一场更为恢弘、更为盛大、也更为万众瞩目的盛事，已在九霄云外的凌霄宝殿前，正式拉开了序幕——那便是千年一度，由天界与妖界共同举办，彰显两大势力邦交与实力的“万界朝元盛典”。
此刻的凌霄宝殿广场，祥云缭绕，仙乐齐鸣，紫气升腾三万里，金光普照九重天。来自三界九州的各路神仙、佛陀、上古大能，以及奉诏前来观礼的诸多种族使节，皆身着代表其最高品阶与荣耀的华丽庆典朝服，按照森严的等级，分列于广场两侧的玉阶金台之上。
九龙沉香辇之上，天帝头戴平天冠，身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衮服，周身散发着统御三界、言出法随的无上威严。而在他身侧略低半阶的凤座之上，端坐着的正是青邱女皇。她今日的装扮，亦是前所未有的隆重，一袭由九色天蚕丝织就、绣满日月星辰与百鸟朝凤图腾的华美礼服，既彰显了天界天后的雍容华贵，又不失妖界女皇的独特魅力。她头戴紫金九尾狐冠，冠冕之后，九条象征着其九尾狐族至高血脉的、由实质灵力凝聚而成的狐尾虚影若有若无，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只见她云鬓高挽，凤眸流转，虽历经岁月，那张曾令三界为之惊艳的绝世容颜，此刻更添了几分时光沉淀的华贵，一颦一笑间，依旧风华绝代，足以印证其‘三界第一美人’之称，绝非虚誉。此刻，她正以天后与青邱女皇的双重身份，与天帝一同接受着万仙及各界使臣的朝贺，脸上带着得体而略显疏离的微笑，一派母仪天下、协理六宫的端庄气度。
随着司仪仙官抑扬顿挫的唱喏，各方仙界诸侯、下界部族代表已次第上前，献上贺礼，表达臣服与敬意。天帝与天后面带微笑，一一嘉勉，场面盛大而和谐，一派天界万年盛世、四海升平的景象。
终于，当东方七宿星君率领的星部众神献礼完毕，退回原位之后，司仪仙官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比之前更为洪亮、也带着几分刻意强调的语气，高声唱喏道：
“宣——青丘国大殿下墨烨，率青丘重臣觐见，献礼——！”
此言一出，整个凌霄宝殿广场那原本热烈而庄重的气氛，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无数道目光，或惊讶，或探究，或戒备，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投向了青邱使团即将出列的方向！
“墨烨”这个名字，对于在场的许多仙神而言，尤其是那些经历过五百年前那场浩劫的老一辈，无异于一道惊雷！
只见青邱使团的队列之中，缓缓走出一位身着玄黑底暗金云纹九尾狐族亲王礼服的男子。他头戴嵌宝紫金束发冠，剑眉入鬓，那张脸俊美得带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凛然邪魅。他身形颀长挺拔，步履从容不迫，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黑色妖气，那妖气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更为古老、更为恐怖的、属于某种未知存在的毁灭气息。他身后，则跟随着数位青邱位高权重的长老及重臣，个个神情肃穆，气度不凡。
当众人看清那为首男子的容貌，以及他身上那独一无二的、属于九尾狐族皇室嫡系继承人的强大妖力波动时，广场上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与骚动！
“墨烨殿下！他……他竟然真的以青丘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出席这千年一度的祭天大典！”
“天啊！五百年前他还是天界的储君太子 ……如今，竟是以青邱大殿下的身份重归天界？”
“看他那气势……似乎比五百年前更加深不可测了！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黑气是什么？好生令人心悸！他……他真的能代表青邱吗？”
“青邱女皇竟会允许他一同出席？这……这青邱是要做什么？难道不怕天帝陛下震怒吗？”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众仙之间蔓延开来，其中夹杂着震惊、恐惧、鄙夷，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这位传说中曾是“天界骄阳”、如今却身份微妙的“青邱大殿下”的复杂好奇。毕竟，当年那场风波，虽然被天界和青邱联手压下，但关于墨烨殿下的故事，早已在三界流传了五百年，成为了一个警示后人、莫要为心魔所乘的反面教材。
天帝看着与他并肩而坐的妻子，又看了看缓步走向祭天台的墨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霾与……不易察觉的忌惮。但瞬间便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圣君模样，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墨烨殿下与青邱诸位爱卿免礼。今日万界同庆，你能代表青邱前来献礼，朕心甚慰。”他刻意先肯定了墨烨的身份，也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墨烨率领青邱重臣依礼献上了早已备好的、象征青邱臣服与敬意的珍贵贡品。随即，他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高高在上的天帝，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墨烨今日随母亲前来，一为恭贺天界盛典，二为……了结一桩五百年的旧案，为我妖界数万枉死同道，也为我自己，向天帝陛下……讨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连天帝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公道？墨烨，你当年身为天界太子，却修行歧途，心魔滋生，毁灭九霄灵源，大闹天宫，桩桩件件皆是弥天大罪！朕念你年少无知，又与青邱素有盟约，才法外开恩，只将你剥夺太子位，流放人间。如今你不知悔改，竟还敢在万仙面前，向朕讨要公道？！”天帝的声音陡然转厉，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修为稍弱的仙人甚至被压迫得双膝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墨烨在天帝的威压之下，依旧身姿挺拔，面不改色。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陛下，当年之事，孰是孰非，你我心知肚明！今日，我便将话挑明！”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众仙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今日回来，便是要陛下答应我三个条件！”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天界必须向三界公开承认，五百年前那所谓的‘九霄灵源’，并非什么妖族试炼之地，而是你天界为削减我妖族实力而设下的阴谋！必须向所有因此枉死的妖族修仙者公开道歉，并为他们恢复名誉，昭告三界！”
“第二！必须立刻撤销当年嫁祸于我的一切不实罪名！还我墨烨清白！”
“第三！天界必须承诺，永不再设此类阴谋！并开放一处真正的、不受天界完全掌控的修行圣地，公平对待所有一心向道的妖族同道！”
这三个条件，每一个都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天帝的心上，也砸在所有在场神仙的心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翻案，而是赤裸裸地要天界向妖界低头认错，要动摇天界数万年来建立的权威与尊严！
天帝的脸色铁青，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几乎要将整个凌霄宝殿都冻结。他死死地盯着墨烨，眼中杀机毕露。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敢如此当面挑衅他的权威！
“墨烨，”天帝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凭你体内那尚未完全苏醒的噬怨念煞，就能与整个天界抗衡吗？你太高看自己了！”
“或许不能。”墨烨坦然承认，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决绝，“但我可以保证，若天界不肯答应我的条件，凌霄宝殿，乃至整个天庭，从今日起都将永无宁日！我体内的噬怨念煞，早已与我神魂相连，当它彻底苏醒，会发生什么……陛下比我更清楚。”
他掌心之中，一团浓郁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的黑色妖气，如同拥有生命般盘旋不定，其中隐隐夹杂着无数痛苦的嘶吼与绝望的哀嚎！
“噬怨念煞！他……他竟然能将噬怨念煞的力量运用到如此地步！”
“好可怕的力量！这股力量……足以威胁到三界的平衡了！”
众仙感受到这股恐怖的气息，无不骇然色变，纷纷祭出法宝护体，脸上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天帝看着墨烨掌心那团蠢蠢欲动的黑色妖气，瞳孔骤然一缩！他也没想到，五百年过去了，墨烨不仅没有被这怪物吞噬，反而似乎……对它的掌控更强了？！他竟敢在凌霄殿前，公然以此为胁？！
“墨烨！你这是在威胁朕？！”天帝的声音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不敢。”墨烨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今日回来，便是要与陛下了结这段恩怨。我愿意配合天界与青邱，彻底铲除我体内这只噬怨念煞，永绝后患。我也接受当年因失控而大闹天宫的惩罚，无论那‘洗礼’过程多么残忍，九死一生，我也绝无怨言。”
此言一出，不仅天帝，连在场的青邱女皇和众仙都感到了意外。他竟然……愿意主动清除体内的怪物，并接受惩罚？
“但是，”墨烨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寒光，“作为条件，天界必须做到我方才所说的那三件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危急时刻，一道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陛下息怒，墨烨殿下也请暂息雷霆。”
只见一位鹤发银须、身着月白色素雅仙袍的老者，手持玉如意，缓步从众仙队列中走出。正是天界德高望重、曾为历代天子之师的太乙文渊上仙。
他先是对着天帝微微躬身，随即又转向墨烨，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墨烨殿下，今日之事，确实事关重大，不仅牵扯到五百年前的旧案，更关系到仙妖两界的和平，乃至三界的安危。依老臣之见，此事不宜意气用事，当以查明真相、化解干戈为上。”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天帝，语气诚恳地说道：“陛下，墨烨殿下所言，虽有偏颇之处，但‘九霄灵源’一事，当年确有诸多疑点，亦有不少仙家私下议论。如今旧事重提，若不给妖界一个明确的交代，恐难平息众议，更可能激化两界矛盾。老臣不才，愿自荐彻查此事，定会秉公处理，还所有相关人等一个清白，也给墨烨殿下和整个妖界一个满意的答案。”
太乙文渊上仙在天界地位尊崇，德高望重，连天帝也要敬他三分。他此刻出面，分量非同小可。众仙见状，也纷纷附和，认为上仙所言极是，理应查明真相，以安三界。
天帝看着太乙文渊上仙，又扫了一眼那些纷纷表示赞同的仙家，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再强行压下。他心中虽然依旧怒火中烧，但也明白，若真与墨烨硬拼，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墨烨体内的噬怨念煞，确实是个巨大的隐患。
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强压下怒火，脸上重新挤出一丝属于帝王的“宽宏”：“既然文渊帝师愿意出面，朕自然信得过。只是，帝师年事已高，彻查此等陈年旧案，耗时费力，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这是想用拖延之策。
“陛下！”墨烨闻言，眼中寒光一闪，显然不同意这种遥遥无期的等待。他体内的怪物随时可能彻底爆发，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下去！
眼看场面又要陷入僵局，一直沉默不语的青邱女皇，终于在此时开口了。她上前一步，对着天帝微微福身，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属于妖界领袖的坚持与……恰到好处的退让：
“陛下圣明。文渊上仙德高望重，由他主持调查，臣妾与妖界上下自然是信服的。只是此事拖延日久，确实不利于仙妖两界的和睦。臣妾斗胆恳请陛下，也请上仙体谅，能否给此事定下一个期限？青邱也必将全力配合调查，提供一切所需佐证，只求能尽快查明真相，以慰亡灵，以安生者。臣妾保证，半年之内，必有初步结果呈上，届时再与陛下商议后续事宜，如何？”
青邱女皇此刻出面，既是给了天帝台阶下，也是在为墨烨争取时间。她与太乙文渊上仙联合，一个代表妖界，一个代表天界德高望重的力量，天帝即便再不情愿，也必须给自己的妻子和这位老帝师几分薄面。
天帝看着女皇，又看了看太乙文渊上仙，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也好。既然女皇与帝师都如此说，朕便允了。半年为期。半年之后，朕要看到一个明确的结果。”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墨烨，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帝王的威严：“至于你体内那噬怨念煞，确实是三界的一大隐患。明日，朕会召开仙界大会，与众仙卿共同商议，如何助你彻底清除此獠。此事，关乎你自身性命，也关乎三界安危，你可有异议？”
墨烨看着天帝，这是他五百年来，第一次从这位父亲眼中，看到了一丝……或许并非完全虚假的“关切”？虽然这“关切”更多是出于对三界安危的考量。但至少，在解决噬怨念煞这件事上，他们父子二人，总算是达成了一致。
“孩儿没有异议。”墨烨平静地回答。
“甚好。”天帝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眼中再次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声音也重新变得威严起来，“不过，墨烨，朕丑话说在前面。待当年之事调查清楚，真相大白之后，便是朕……追究你五百年前失控之下，擅闯九霄，毁坏天宫，重伤仙将诸多罪责之时！功是功，过是过，天条威严，不容亵渎！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墨烨的回答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父子二人，在这剑拔弩张、暗流汹涌的天界庆典之上，总算是……暂时达成了一份脆弱的协议。
天帝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九龙辇之上，脸上也勉强恢复了几分节日的“喜庆”与“威严”，对着众仙朗声道：“今日之事，暂且议定。祭天大典，继续！”
然而，经历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场众仙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参与这早已变了味的庆典？一个个都是心事重重，惴惴不安。
这场本该彰显天界万年盛世、三界和谐共处的祭天大典，最终便在这样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潦草收场。
而墨烨的归来，以及他与天帝之间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却如同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预示着平静了五百年的三界，即将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