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害怕出门,怕碰到熟人,不知道该打什么招呼。为什么古人不发明“嗨”这种招呼方式,而是问“吃了没有?”要是时间合适还好,但常见的情形是早饭早就过了,中饭又太早,这不尴不尬的时候问人家吃了没有岂不是很怪?只好硬着头皮问人家“去哪啊?”可是人家也许并不去哪,去哪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我也害怕去同一个地方买东西,被店主熟识,害怕对方要跟我拉家常,也害怕对方推荐的东西不买好像欠了对方似的。害怕办会员卡,害怕填表,害怕要我留电话,逼不得已的时候,我就胡诌一个号码,最害怕有的店还要当场发信息以便验证。作为一个在十八线小县城生活的外地人,我还害怕说话,一开口就要问我是哪里的,为什么在这里生活,在这靠什么营生……无论我怎样含糊其词躲躲闪闪都逃不过问题,好不容易学会了讲几句蹩脚本地话,仅限于告诉司机我要去的地名,有时遇到热情的司机要跟我聊天,光听他讲还不成,非要一再问我,最后就败露了,又回到问我哪里人的原点。
买菜一度成了我的恶梦。没有天猫超市,没有线上生鲜,去实体超市菜品少而不新鲜,且连逛超市也有业务员不断推销,想安静地看一看选一选都不行,刚拿起就有人上来问,不断跟他们说“我自己看看”都不行,非要生气说“不要跟着我”才作罢。去菜市,只能用本地话问“好多钱”,说多就又露馅儿了。普通话买菜,发现朋友买一块的菜,我买变四五块,但为了不多话,买比广州还贵的菜我也认了。
有天在小区群里看见有人卖蛋糕,心血来潮买了一个,让她晚上回家顺便带回来就成。没想到她一会一催,生怕我不要了似的,急着要给我送货,说是小区还有别人买,顺便送,不麻烦,我好想说我麻烦,我现在就是不方便啊,最后同意她提前送,穿着睡衣头没梳脸没洗给她开门,只想拿了蛋糕马上关门,她却缠着我说了好一会,关切地叫我要多出去走走,末了,当然不忘加微信。
这下可好,没多久就微信问我:
“亲,蛋糕好吃么?”
“还不错啊。”其实口味很一般,但也不好说不好吃
“那亲拍照晒一下朋友圈吧,给您三元优惠券哦,下次买就可以用。”
“……”
“亲,你这样在家办公不按时作息的要注意保养哦,你看你的头发也比较枯,脸色也不好,可以敷面膜改善一下……”
“谢谢关心,作息时间没办法的,面膜我也不会用,从来不买,以后也不会买。”
“为什么呢亲?”
“不为什么。”
“亲,这样可不好哦!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什么也不想说了,她还在不断发消息过来,当然都有着那一套的说词,点开她看了一下,果然是卖化妆品的微商。天啊,我只不过买了个蛋糕,竟要批评我的生活习惯,甚至上升到人生观,立刻把她拉黑了。
我也害怕一个人逛实体店。常常目光刚落到货品上,店员就走过来推介,若是衣物,便强烈要求你试穿,艰难拒绝后再看下一样又如此,投降试穿了不买好像很理亏,找个不买的借口又总是会被店员多方面论证驳斥。偶尔遇到冷漠脸的店家,我就要谢天谢地,最好买后不要让我加微信。多数时候还是吓得落荒而逃,久而久之,再也不敢一个人逛街了,幸亏这些年有了电商,如果没了淘宝,我该怎么活?
我也害怕跟人吃饭,即所谓的饭局。首先,就不知道该怎样坐到正确的位置,不知道餐具该如何正确使用(包括如何打开、摆放),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什么也不说也不是,总之就是手足无措。点菜,更头大,因为不爱外出吃饭,也必不知哪儿好吃,吃什么菜合适。到菜都上来了,又不知道该怎样招呼别人吃,要不要帮人盛,总是在我犹豫的时候就有别人适时站起来给我盛汤倒茶,这时便下定决心下次我一定先帮别人盛,可是连给人倒茶的正确姿势都掌握不好,一看就手生,甚至有可能会打翻杯子。敬酒,更不知道怎么办,先敬某人还是一起敬啊?说点什么好啊?若我是甲方还稍好,对方总有人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当,若我是乙方,那就要了我小命了,就算是作为多个陪同人员的一小员也不知如何自处。还有什么领导啦,朋友的朋友啦,天啊,杀了我吧,只要让我不要参与饭局就好。
我也害怕电梯,要么是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大楼,等电梯的人总是很多,在那么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余光看到别人也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迅速转向。要么是一梯多户的高层住宅,七拐八弯的,总觉得下一个拐弯处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坏人。
高楼大厦也害怕,觉得很虚幻很压抑,会在脑中无限放大膨胀,然后向我压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人声也害怕。在天桥上盯着滚滚的人流看久了,觉得像一江流水上面漂着许多脑袋。
我见过很多人把每一点时间的缝隙都用“事情”填满,需要用很多“事情”来打发时间,吃饭、K歌、邀约出行,甚至读书也要有伴,互相监督“打卡”,他们害怕空闲,害怕独处,一旦没有“事情”,就会觉得无聊而难熬。
所以常有人问我:你整天一个人呆着,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我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呆着会无聊,怎么会无聊呢?只有在人群中我才会觉得无聊。一个人呆着,所有的时间都属于我自己,做家务、看书、写字、喝茶、看天,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就觉得特别舒服自在,特别享受,只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而不会难熬,需要“打发”。
害怕别人邀请我:“来我家吃饭吧”、“我陪你去***”,当然他们是好意,害怕我孤单无聊,推辞一下就算了的还好,我越推辞越坚持的就比较难办了,他们觉得我是客气,不好意思麻烦他们,其实我不是,我是怕麻烦自己。我这么不识好歹,你们就饶了我,让我一边呆着去吧。
这世间很多相遇,最好的结果就是:
你好!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