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妹儿从梦里醒来。没有大汗淋漓，没有心跳加速，但这的确不是个好梦。待大脑逐渐清醒，扭头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宜家那个方方的闹钟显示的时间是清晨的5点08分。

她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将被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回忆刚刚的梦境。

尹妹儿走在一条小胡同里，胡同很窄，仅够走一辆板车。胡同两边的房子很旧，墙皮都斑驳了，有的地方石灰层掉落下来，露出里面的红砖，无所事事的小朋友会拿个棍子之类的硬物件去戳里面的红砖，时间久了，红砖的面积越来越大。远远的看过去，老墙的灰白里带着不规则的红，似乎刻录着时间的痕迹。

这是刚建国后不久的，比棚户区好一点的工人新村，尹妹儿小时候就跟外婆在这里长大。

尹妹儿看见自己重新又走进这条小胡同，穿着包裹的紧紧的职业装，手里却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已经熟透了西红柿，小小的，红红的。

在胡同的尽头，外婆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和邻居在聊天。尹妹儿加快了步伐，和邻居打过招呼后，蹲在了外婆的面前。“婆！”尹妹儿打小就用这么糯糯的声音喊外婆。

“你怎么坐在外面呢？吃过饭了吗？”尹妹儿的声音清脆的飘荡在胡同的天空上。尹妹儿的普通话说的极其标准，很多人都说听不出她的家乡口音。尹妹儿有点诧异，她果真是太久没有回来了，连乡音都忘记怎么说了。

外婆终于看清了尹妹儿，清瘦的脸庞上浮起慈祥，拉着尹妹儿的手说：你回来了，吃了吗？

外婆的手干瘪的如枯树皮，十指的骨关节很大，抓着尹妹儿的手，粗涩如砂纸一般，但却异常温暖。尹妹儿特别想像小时候，将头趴进外婆的怀里，如避风港湾，整个世界只有宁静。

尹妹儿和外婆说了半天，发现外婆只是将头扭向一边，面无表情的。才想起来，外婆现在很聋，即便很大声的说话，她也听不到。但是尹妹儿知道，外婆能听见她认为有必要听的内容。所以尹妹儿觉得很好笑，不知道外婆和邻居的聊天该是多么的天马行空。

外婆转过头来，看向尹妹儿。空空的表情又换成笑意，好像刚刚从自己的梦里醒来。“你回来了啊？””嗯，婆，我回来了。”“进屋坐吧，我给你做饭吃。”“婆，我不吃，我吃过饭了”。“那你吃个洋柿子吧”说着从脚边的竹篮里拿了一个西红柿出来，塞进尹妹儿的手里。

尹妹儿看看自己刚带回来的西红柿，轻轻的在手心里擦了一下，咬了下去。酸酸甜甜的番茄汁迸发进尹妹儿的口腔，顿时引得眼里一股热流。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红柿。

小时候，家家都会开一块菜园，冬天种萝卜白菜。夏天的品种就很多，小朋友最喜欢的是黄瓜和西红柿了，可以直接采着吃。豆角的叶子可以摘下来包指甲。尹妹儿最不喜欢茄子，样子太丑又不好吃。

尹妹儿有点恍惚，好似耳边传来小朋友的吱咋声、嬉笑声……

外婆不知道说了什么，打断了尹妹儿的恍惚。尹妹儿撑着腿站了起来，真是缺乏锻炼，就蹲了一会儿就起不来了。

尹妹儿说“婆，我走了”

外婆也站起来，跟长大的尹妹儿站在一起，更显的瘦小。尹妹儿想，估计我能把外婆抱起来呢。

“你去吧，等会回来的时候从前门走，后门锁起来了不走人了。你爸有钥匙，让他给你开门。静静在屋里写作业，估计听不见”外婆叮咛着。

尹妹儿皱皱眉，静静不是早已嫁人，都有孩子了吗。

尹妹儿拍拍外婆的手说：好的，知道了。一会就回来了。

尹妹儿走出胡同，回头看。外婆笑着挥手，背站的直直的，穿一件黑灰色的上衣，黑裤子，黑布鞋。

外婆说“你记得这路怎么走吗？往前一拐弯，就是大路，有公交车”

尹妹儿仔细看了看，的确变化很大，但很多地方还是和小时候的记忆有重合。

尹妹儿又回了头，和外婆挥了挥手，往前走去……

外婆站在那里挥手说再见的样子，如一帧老照片，吓醒了沉睡中的尹妹儿。

尹妹儿簇拥着被子呆呆的又回忆了一下梦境，心里无悲伤无恐惧。尹妹儿苦笑了一下，心说：我真是老了，已经能接受即将在某天到来的现实。

外婆在离尹妹儿1000公里外的小城市，因为去年摔伤了盆骨，只能躺在床上，或坐在轮椅上。外婆已经快90岁了，听妈妈说，外婆很聋也有点糊涂了。

尹妹儿不能在床前尽孝，总是内心有点遗憾和自责。有时，尹妹儿总是问自己，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值得吗？

天已经大亮，尹妹儿慢吞吞的起身。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你能做的就是，好好爱自己，就是对爱你的人的一种报答。

被爱意味着被消耗，被染成灰烬；

爱则意味着永不枯息的明灯放射光芒；

被爱转瞬即逝；

爱则是永存不灭。

                         ——里尔克

这里是尾巴：

尹妹儿的身影里有我，仅以此文，献给我人生的最爱，外婆！

婆，我爱你。我特别希望您能健康的活着，能带我小，能陪我老。我知道这是我对你爱我的执着，可是我也知道，我必须面对现实，放下执着了。

谢谢您在我幼时的辛苦付出，也请原谅我曾经不懂事的冲撞。

我想永远不要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