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图源网络
01

谁也没想到我会成为一个杀人凶手。

读小学的时候,在别的父母的口中,我是“别人家的孩子”,在我父母的口中,我是“我们家的孩子”。

在所有的人看来,听话、懂事、聪明、好学、吃苦、耐劳,这就是我留给他们的印象。

小考,理所当然,我考了全校第一名。

全家最高兴的就是妈妈,那几天只看到她走出走进,搓手搓脚,站不是坐不是的,好像那种运筹帷幄的军师,对于自己的决胜千里的决策有一种异样的莫名的兴奋。

当爸爸说要送我到镇里读书的时候,妈妈就坚决予以否定:不行,砸锅卖铁也要送到县城去读,县城的教学质量好得多。这就是妈妈的决策。

当时以我的成绩可以读全县最好的公立中学,可是之前的志愿没有填这所中学,现在要去读的话就要交1000块钱的择校费,那时候,1000块钱是很大一笔钱,没有办法,家里实在负担不起,最后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进了县城最好的民办中学。

七月的家乡,满山攒绿,雾还在山脚没有褪尽。一条山路在两山之间折转,山路上紧走慢走着两个人,一个妇人肩上用旧床单打了一个大包裹,一个少年背上背了一个竹篓,竹篓上横搭了一个胀鼓鼓的塑料袋。

妈妈亲自送我去县城读书,那天早上空气特别新鲜。

02

几经询问,在学校周围找到一间房子。

房子在二楼上,是一个套间里的里面的一间,呈直角矩形,靠进门的墙壁放了一张旧床,左边靠墙的地方用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搭了一个台子,推窗就看到几座孤伶伶的野坟,杂草丛生。

这样的房子,不用说房租很便宜,我们决定租在这儿。

套间外面一间房要大得多,进我的房间必须要穿过外面的一间房子,所以外面的房间用很薄的三合板隔了一个单间。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人住。

我和妈妈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收拾得差不多后,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学习,依依不舍回家去了。

我从小在家就学会洗衣做饭,照顾自己没有问题。只是第一次离开家一个人在外面独自生活,有时候思念的草就在夜晚悄悄长了起来,茂扬扬的。

我记得好几个晚上当月亮从窗户里洒下如水的光辉,我想到窗子边去看一看月亮,可是想到窗子后面是几座荒草埋没的野坟,心里又感到害怕,于是这时候就更加想家,只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泣。

是啊,有时候,一个人总要慢慢学会长大,即使这个过程很痛苦。

幸好,妈妈一个月要来看我一次,给我送生活费,送猪油和一袋土豆,有的时候捎一点新鲜的瓜果蔬菜。通常这时候我就特别开心。

渐渐的,想家的情绪被学习的紧张感和新鲜感所替代,每天我都很认真的学习,回来之后按时把作业做完,有空闲的时间我还看一点课外书。

初一期末的时候,我发挥出色,考了全年级第一名。那天妈妈破例带我进了一次县城的馆子,吃了一碗大蹄花米粉,真好吃啊,那是我到现在吃的最好吃的米粉。

初一的时候,外面的一间房子一直没有人住。那个以后和我会发生很大联系的人是初二上学期的时候住进来的。

03

他和我在一个学校,脸上的样貌看上去很凶,很难亲近,比我高差不多一个头,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知道他读高二。

虽然关门不见开门见,但是我从来没有和他打过招呼。只是有一点,他的房子只是简单用三合板隔开,不能隔离声音,所以我们彼此炒菜铲子碰到锅、椅子挪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那天晚上,窗子外面密集的蛐蛐声不断钻进屋里,我仍然像往常一样,在昏黄的灯光下,做着当天的作业。突然,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然后我听到掏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回来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果然,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女生咯咯的笑声。这么晚了,一个女生怎么还随便进一个男生的房间呢。我虽然心里好奇,但是也没有想得太多,仍然继续做自己的作业。谁知道两个人不知道聊到什么聊得很开心,那女生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里一阵泼烦,也做不下去作业了,烧了热水洗脚之后就睡了。睡到半夜,一阵很奇怪的声音把我吵醒。这时候,蛐蛐已经不叫了,夜显得特别安静,一点点声音都能很清楚的听到。

那声音时而一阵急促的呼吸,时而一阵轻微的呻吟,不经意来一声低叫,伴随着床咯吱咯吱有规律摇动的声音。我的耳朵越想要听清楚,我的睡意又不断往下把我拽,当我正要入眠的时候,那声音又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于是,整个晚上我的意识都悬在混沌的状态。

天快要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彻底把我拉回到清醒状态,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开门,开门。”好像是男房东在敲外面房间的声音。

“快开门。”这是女房东的声音。

男房东和女房东是一对六十多的老夫妇,儿子和儿媳妇都去外面打工了,他们就把楼上楼下的几间房子租出去,一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他们一边喊,一边敲门,但是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做什么,我这是清清白白的房子,不允许你们乱来,你们要买火炮来放,然后搬出去。”女房东说。

我不明白女房东说的什么意思,谁知道她不说这一句还好,说这一句就把他惹毛了。

“老太婆,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又不是没有交你的房租,你给我滚开,不要大清早鬼吵尸吵的。”他的语气充满挑衅。

显然房东夫妇也被惹怒了,更加用力的砸门,我感觉好像挨着我的床的整堵墙都在抖。正当老夫妇砸得起劲,我听到一阵很急促的上楼的声音,应该是很多人在爬楼。我起床把门拉开一个缝,吓了我一大跳。

十多个拿刀执棒的人把房东夫妇围住,一个二个脸上都凶巴巴的,头型稀奇古怪,有的裸露的手臂上还图了案。这时候他已经出来了,混在他们中间。我看到房东夫妇的脸色煞白煞白的,腿在微微颤抖。

“老太婆,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他一边问女房东,右手上一把小刀灵活的在几个手指头之间旋转。

房东夫妇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腿颤抖得更加厉害。最后两夫妇只得悻悻的离开,我看到十多个人眉来眼往,脸上都是胜利的表情。

从那天晚上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到那奇怪的声音,而且比之前还要大声,有的时候明显可以听出是不同女生。

整个晚上我都睡不好,白天上课的时候昏昏沉沉的。

妈妈来看到我的脸色不太好,问我怎么啦。我又不敢和她说,我怕和她说,她去找人家理论,人家对她不利。她一般都是当天来当天回去,所以她也听不到晚上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受不了了,爬了起来,到附近的一个网吧坐了一晚上。于是,我染上了网瘾。

04

开始我在网吧就是玩一下小游戏,后来看到大家都在玩一个打枪杀人的游戏,挺刺激,一问才知道叫CS。我先看大家玩,然后自己慢慢尝试着玩。

一玩我就入了迷了,在里面我想杀就杀,想打就打,心里面有什么不爽的仿佛通过网络游戏都可以宣泄出去。

我有的时候干脆白天都不去上课,一玩就玩几天几夜,饿了就叫泡面和快餐,困了就在网吧里睡,只有猜到妈妈要来的那几天我才乖乖的回到租房子的地方,晚上还是要到网吧玩一把。

可是,又要在网吧消费,又要在游戏里买装备,家里给的生活费只够支持一个星期,我就给妈妈撒谎说要买资料,妈妈尽了最大的努力给了我以前两倍生活费,她说,儿啊,你要省着点用,今年卖猪的钱都用得差不多了。

虽然妈妈给的生活费多了两倍,还是只够支持两个星期,我知道再也不能向家里要了。不向家里要,怎么办呢?就在这时候,我认识了一同在网吧打游戏的人,他叫火仔。

火仔也是和我在一个学校,还是同一个年级,只是不在同一个班。他听到我的名字,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就是那个初一期末考第一的那个?他问,我微笑的点了点头,然后彼此都会意的笑了,于是我们成了好哥们。

火仔家里有钱,所以只要我找他借钱,他二话不说就三十、二十扯几张给我,我说等我家里给生活费就还你,他说说什么还不还,说这话就不把我当哥儿们,我一听,真够义气,于是我们两个组队玩游戏,配合得非常默契。

有一次,他家里知道他玩游戏,也给他断粮了。那时候我早已经是囊中羞涩,可是没有游戏打,心里面直犯痒痒。他就说,兄弟,想不想找点钱用用。我说,好啊,这两天没有游戏打都快憋疯了。他说今晚上我们就去找钱,我有方法。

原来他说的方法就是尾随小学生然后抢劫,那小学生吓得要死,第一次和他干,我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一看就是老手。每次得手之后他都分一半钱给我。

后来我们只要没有钱就去尾随小学生抢钱,小学生胆子小,不会反抗,容易得手。渐渐的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我还一个人偷偷去干了几票。

有一天,火仔对我说,兄弟,我们两个人单干没有前途,挨到大树好乘凉,我介绍你认识一个大哥,跟着他混,保准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只对着小学生收那几个可怜的钱。

就这样,我认识了刀疤刘。

05

关于县城这个江湖我早就听说了一些。

县城中的小混混组成了四个帮派,分别占据着县城的东门、南门、北门、西门。每一伙都有两三百个小混混,主要是像我这种沉溺网络没有钱了出来找钱用的小年青。

东门老大拳王张,两只拳头又大又硬,曾经一个人东南西北四门找人单挑,没有谁敌得过。南门老大褪王李,两条腿交叉飞踢,去来如风。西门老大棍王赵,两只双节棍使得烂熟,刀棒不能沾身。北门老大刀疤刘,一把长刀,劈砍挑剔,刀下不留人。

虽然我知道这些都是人们吹嘘的,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喜欢一套名号。

火仔要介绍我认识的就是北门老大刀疤刘。那天火仔把我带进了一个酒吧包间里,包间里灯光迷离,杯盘狼藉,有七八个人横七竖八的躺在沙发上,我看到中间一个小年青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我想他应该就是刀疤刘。

火仔把我带到那疤脸面前,毕恭毕敬的说,大哥,这就是华仔。

刀疤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噗呲一笑说,还华仔,你他妈是刘德华,赌圣啊。说完酒吧里的人都哈哈大笑。

我连忙小心翼翼的鞠了一个躬,很洪亮的叫了一声大哥。这一声大哥确实叫得响亮,把大家都唬住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空气变得很闷。刀疤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兄弟,以后跟着我刀疤混,保证你前途无量。

就这样,我成了刀疤的小弟。跟了刀疤之后,我和他参加过几次帮派与帮派之间的群架,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干,虽然每次我都是跑在最后,但是我是亲眼看到有的人头被砖头削得直冒血,有的人肠子被刺了出来,场面很血腥恐怖。

当然,这样的火拼只是少数,大多数情况之下都是讲和,道歉赔钱了事。就是在一次讲和中,我才知道住在我外面的他是东门老大拳王张的小弟。

自从我迷上了打游戏,再加上和刀疤刘鬼混,我哪还有心思放在学习上,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初二期末考的时候,我考了全班倒数第三名。

看着这个成绩单,我很害怕妈妈问。就在她一问再问,我一推再推的情况下,有一天,她来到我租房子住的地方。

“你不用说,我什么都知道了。”她一进门就说,脸色很不好看,好像生了大病。

“你知道什么。”我试探着问。

“知道什么?你们老师都给我说了,说你这次考了倒数第三名,你给我解释一下。”妈妈显然很伤心。

“有什么好解释的,倒数第三就倒数第三呗。”我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儿啊,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我们供你上这个学多不容易吗,家里的猪卖了,粮食也卖了不少,还到处欠了债,你怎么不知道一点好歹啊。”妈妈说。

“我知道,我知道,这点事你们都对我说了八百遍了,早知道这么辛苦,你们当初为什么要送我来县里读书呢。”我当时已经是浆糊糊了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你……你……”妈妈用手指头指着我,嘴唇气得发抖。

随后,她一转身跑出了房间,我看到她用手背拉了一下眼角。

06

本来,无论如何家里是不让我继续读书了的。可是妈妈实在想不通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一次又一次做我的思想工作,我也服了软,认了错,于是我又继续进了初三。

初三的时候我重新租了一间房,离原来那间没有多远。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也乖了两个星期,可是狗还是改不了吃屎。两个星期之后,我又旧病重犯,整夜整夜在网吧打游戏,白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吃吃喝喝。

有一天,我正在网吧打游戏,隔壁座来了一个女生,身材很好,头发披在肩上,脸蛋也很漂亮。她打的也是CS,和我一样的游戏,我感到很有趣,原来也有女生喜欢玩这种游戏,我不时的用眼光瞄她,她可能感觉我在偷偷看她,她有时候也偷偷看我。

后来我忍不住搭讪,夸她的游戏打得好,她就邀我组队一起玩,没想到我们两个配合得挺默契,于是越打越开心,不知不觉就打到了深夜。我故意说肚子有点饿,想出去买点东西吃,问她去不去。

没想到她毫不犹豫跟我走出了网吧。我们在街边一个夜宵店里买了一点东西吃,有的没的拉了一些话,彼此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吃完了,已经快要到一两点钟了,这时候的街上,一阵一阵凉风扇过来,显得特别冷。

我说想要回去睡觉了,问她怎么安排,她说她还想去打一会儿,我说这么晚回去休息一会儿再打吧,她说住的地方比较远,附近又没有认识的朋友,这时候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估计是女孩太让我心动了吧,我说要不去我那里吧,我那里宽敞,随便打个地铺就睡了,她说方便吗,听到她这么问,我简直高兴死了,嘴里一个劲说方便方便。

我把女孩带到了我住的地方,在地上打了一个地铺,我睡地铺,让她睡床上。睡了一会儿,我悄悄摸到了床上,钻进了被窝里,她居然没有拒绝。

我慌里慌张的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嘴不对嘴,舌不对舌,手到处乱摸,心里痒得发麻。后来还是在她的引导下才品尝到滋味,这时候我又听到了那种熟悉的声音,急促的呼吸,阵阵呻吟,还有床摇的有规律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之前住在我外面的他就是干这个事啊。

那天晚上之后,女孩成了我的女朋友,原来她也是和我在一个学校,只是比我高一级,她读高一。我们就一起逃课,一起打游戏,我还带她认识了几个好哥们儿。

有一天,我们在网吧打了几个小时的游戏,正牵着手往我租房子的地方走,走到一个岔路口,我看到之前住我外面的他迎面走了过来。女孩也看到了。

我看到她脸色一下子煞白,身体在微微发抖,手从我的手心里抽了出去,对面的他脸色也不好看,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孩,看了几秒之后才从我身边插肩而过,肩膀被他狠狠撞了一下。

我感到女孩和他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但是女孩没有说,我也不好问,那天晚上我们干那事也很潦草,应付了事。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我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一个陌生的男生把我摇醒,说有人找我,我一下子想到可能是他。

我走出教室,在阳台的尽头看到一个高个子男生,我没有算错,果然是他。我向他走去,心里并不怕他,想到有刀疤刘给我撑腰,我的心里有底。

“找我做什么?”我问他。

“离开她,她是我女朋友。”他说。

“我要是不呢?”我挑战性的看着他。

“要是不离开她,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他的眼睛里布满恐怖,一阵冰凉从我的心里升起。

“那咋们就走着瞧。”我心里有点发抖,但是不能认怂。

自从他来找过我之后,我的心里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最主要的是女孩也好几天不露面了,去她的班上找她她也不在。我担心他会对我下手,我决定请刀疤刘出面制服他。

当我把事情给刀疤刘说了之后,他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说几个帮派之间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了一个女生火拼太不值得,叫我干脆把女生让给他,他帮我重新找一个更水嫩的女孩。

听到刀疤刘的意思,我就知道他不愿意帮忙。回宿舍的路上,我把刀疤刘狠狠骂了一顿,什么狗屁老大,一点不讲义气,自己的兄弟被欺负了也不出面,这样的老大有个卵用。

想到和那女孩在一起是多么开心快乐,他居然要和我争那个女孩,想到我走到今天的这一步都是因为他造成的,我的心里慢慢填满了恨意,即使刀疤刘不肯帮忙,我决定也要好好收拾一下他。

07

我联络了平时玩得最好的几个兄弟伙,几个兄弟伙倒很讲义气,我们就商量了如此如此。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上只有几颗星星。我们几个人埋伏在巷子里。

过了一会儿,他就从路的那边走了过来。我们几个小伙伴一拥而上,顿时一顿拳打脚踢。

他可能没有想到会遭遇突然袭击,开始反抗了一下,之后就彻底被我们打趴在地上,他倒也不叫,只是狠狠的说,我知道是你,狗日的,你等着,只要今天你不把我弄死,我明天就弄死你。

我一听到他这样说,脑子里的血一下子冲了上来,二话不说,手里的刀子一下子向他的肚皮递过去,我感到一阵贯穿的感觉传到我的手臂上。

虽然跟了刀疤很久,但是动刀子我还是第一回,当我的刀子递过去之后,他就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我才意识到我杀人了,一下子给吓蒙了。我刀子都忘了拔,一撒腿就和几个哥们儿跑开了。

后来几个哥们儿说我杀人了,县城是呆不下去了,让我到外面躲一躲。我一下子想到了火仔,他前一段时间也是干了混事把一个人打得半死跑到省城去了,我正好可以找他。几个哥们儿就给我凑了一点钱,当天晚上我就坐车到省城去了。

到了省城,我找到了火仔。他就和亲戚住在工地的一个烂楼房里,倒也不怕多增加我这一张床。

我整天担心着会被通缉,在街上遇到警察我就绕开走。一到晚上就做噩梦,不是梦到被警察枪毙,就是被他变成的厉鬼要来抓我。

在省城的一段时间,由于没有身份证,再加上未成年,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做。可是还要吃饭啊,于是我又和火仔干上了老本行,有的时候也去牵走自行车。就这样,我在城里一混就差不多一年,也不敢打电话回家去。

有一天,火仔找到我,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几次欲言又止。他越这样我越急,我说有什么屁快放。

他紧紧看着我,好半天才吐出了几个字。

你妈妈过世了。

轰,我感觉我的脑袋嗡嗡叫,天开始不断往下坠,然后开始旋转起来,我一下子摔倒到地上。

08

我是第二天回到家里的。

在房子左边的屋檐下,拉起一大块苫布,苫布下人们正在忙碌着。妈妈的棺材已经停到堂屋里,棺材前的笙子里立着她的生前照,那还是好几年前的时候照的。

啊,那时候的妈妈笑得多么开心。

爸爸看到我进来,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手举起来就要打在我的脸上,我已经闭上眼等他打。但是没有打下来,我睁开眼,看到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的眼睛已经饱盈了泪水,眼看就要掉下来。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棺材前,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想到以往妈妈对我的好,想到妈妈对我的包容,想到妈妈对我的比天高比海深的爱,以后的以后我再也无法感受到这些了,想到这里,我更加哭得伤心,一边哭一边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是哭得嗓子已经哑了,腿已经跪得麻木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许多人围着在我后面议论纷纷,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他们的眼神可以把我杀死。

很晚很晚,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来到爸爸的房间,他佝偻着背,腿挂在床沿上,满头白发在白色的灯光下更加惨白。

我跪倒在爸爸的脚下。

“爸,你打我吧,你打我一下会舒服一点。”

“畜生啊,你只知道捅破了天一走了之,你是不知道人家来把这个家咆成什么样子,你妈这两年为了支持你读书,身体已经累垮了,再加上这个打击,能不要了她的命吗。”

“爸,我错了……”

“你现在知道错有什么用,你知道错你妈就能活过来吗。”

“……”

“……”

“爸,妈临死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你妈说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找回来,还让你好好读书。”

“妈……妈……”一听到这里,我的泪水又滚了出来,我嘶哑着嗓子,一声一声的呼唤着妈妈。

家乡的七月,满山攒绿。在家门口对面的山堡上,绿色被豁开了一个缺口,那里刚添了一座新坟,那里住着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每当我盯着那儿发呆时,我仿佛看到妈妈就站在那里,我看得很明白,她居然没有怪我,她在对我笑。

09

我又来到县城读书。

原来当初我并没有把他杀死,只是他家里一次又一次到家里去咆,妈妈本来身体已经不好,再加上一次又一次受气,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后来父亲东拉西凑,赔偿了他家一笔钱,这件事算是到此结束。

我从此完全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每天只知道熬灯继夜拼命的学习。一年后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县里第一高中,三年后参加高考,在高考的那天,我放佛又看到了妈妈在我前方对我笑,后来分数出来,我是全县的理科状元。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一路狂奔,扑倒在妈妈的坟面前,嚎啕大哭。哭了很久很久,我把装录取通知书的封壳烧化在妈妈的坟前。

“妈妈,儿子考了第一名,进了重点大学,你开心吗?”

七月的大山,满山攒绿,母亲的坟已经和大山融为一体,坟上的绿色显得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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