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5.3 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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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野在过后的两天内反复回想那天晚上车上发生的事情,始终难以释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安慰自己:就是医生一瞬间的错愕而已,哪有什么拿出来翻来覆去思考的必要。

事实甚至有可能和他想的完全不沾边。

有山可能只是讨厌那个玩笑,而他本人的想法也就是他说的那样:因为母亲去世,所以近段时间不打算考虑婚姻之事。

高野对着事务所的天花板吐了一口烟。

日光灯白晃晃的,和夜里昏暗的路灯完全不一样。但是他现在一看到灯泡就会想起有山,想起那天平滑如水,从医生眼睛里流淌过去的一波又一波的灯光。

简直就和无尽循环的幻灯片一样。

他翘着腿,觉得又无聊,又烦躁。昨天找的包工头说今天上午会过来商量翻新事务所的事,现在已经九点了,恐怕很快就会到。当时约这个时间是因为高野想着自己要睡懒觉,但事实上他今早闹钟还没响就醒了,所以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没约更早点。那他也不至于在干等的过程中胡思乱想,反而搞得自己心浮气躁。

那天下车分别过后,有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大概也没这么夸张,但是至少他没再主动发过消息过来。不过高野同时又转念一想——他指望有山再发什么过来?

陈力的案子已经结了。

他翻开短信记录,可以从两个月之前断断续续延到现在,除开最后一条“已到,谢谢。”,往上最近的一条是有山和他商量去派出所填最后结案签字的时间。平均下来最多一天一条,而且大多数都是围绕这个案子,他需要知会有山,或者有山要知会他。仔细一看,与案子无关的只有两条:都是有山拉他来家里吃饭。

两个月里除开最开始那顿早饭,他后来又蹭了两次饭,一次早,一次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几乎都快忘了,有山本质上是个能够吓哭小孩的冷脸医生。有空不是去健身房,就是去靶场,要不就是墓地,和谁都不沾。

若是要让他找出产生映像偏移的根源,恐怕有点困难,因为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最早可能就是在切片里,医生跟他抱怨自己数学不好,有点意外;其次是打通电话以后,听筒里传出来的拉被子的声音?当然那就要提起他家里花样超多的早餐了。

热腾腾的,真香。

高野咽了下口水。

其实和医生本人相处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和他的屋子如出一辙,高野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那个冷冰冰的客厅,还有一丝不苟的卧室,最后是反差颇大的厨房。

换一个说法,和当时的天气也很像——有点冷飕飕的艳阳天。

虽然确实冷,冷到大部分人在遇上这种低温时都会缩在被窝里不愿出来,但是——

高野又呼出了一口烟。

唉……

唉声叹气不是他的风格,直接骂人才是,不过现在他确实没办法靠一句脏话就赶走心里膈应的感觉。说白了,他在意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拿到了钱,各人怎么潇洒快活都是自己的事。他没必要再抓着一个医生的私生活不放,虽然有山在车上的时候说和他是朋友,这点让人有点感动,但是实际上他和有山半天投机的地方都没有,不是吗?

他和有山,就像什么——检察官和律师,家猫和野猫,萝卜和石榴(他在想什么),反正是可以凑到一起卖,但是本质上绝对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指望检察官和律师贯通一气?野猫学着家猫撒娇?萝卜像石榴一样甜?

他就两个字,做梦。

操,不过检察官和律师真的有可能贯通一气。他差点把自己气乐了。

工头在这时候来了,劳动者走在过道上的脚步声高野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他打起精神,总之先握手。大块头的工头摘下手套,露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关节地方的皮肤就像他的指甲一样发黄发黑,好像都角质化了,指甲除了小拇指那里特地留了一截以外,都只剩下一小丝黑边。

至于为什么留小拇指的指甲,肯定是为了抠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什么,高野不是很想碰到那截东西。在短暂的握手中,要是直觉敏锐,心思细腻的话真的能看出很多东西。

或许是对比之下产生的差别,高野突然间想到了另外一双手——中指上有茧,一看就不会做体力活儿,但也不是完全的细皮嫩肉;指甲常年修得整整齐齐,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手背上有道奇怪的疤。据他自己说是因为以前打断了一个混蛋的牙,所以被刮伤了。

工头收回手,从耳朵上取下夹着的铅笔,他直接带着图纸来的。动工的内容昨天就已经粗略谈好,今天来是为了敲定一些细节,然后把信息标注在图纸上。不过他才和高野谈了不到十分钟就明显产生了疑虑——对方频频走神,经常要他把上一句话重复一遍,要不就是忘了哪些是谈好的,哪些是还没商量过的。

最后本来半小时能说定的事情,足足耽误了一个小时。这导致他出门打电话叫工人过来的时候相当不耐烦,转头的时候,仿佛背后站着的客户是个老年痴呆患者,要不就是前一天酒喝多了还在宿醉,脑子不清醒。

高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打算开溜了。

连他袜子里的脚指头都知道他为什么老走神。

走之前他嬉皮笑脸地给工头递了支烟算作赔礼。干了会让人说坏话的事情以后,给双方都留一点余地都好。

他在下楼的路上看了眼时间,然后拨通了一个座机电话,可以打到有山那里,前提是他在医院的话。

待接音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不过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医生。

“喂?”

“你好,我找有山医生。”

“啊。”女医生停了几秒,“你难道也是之前约了他的号吗?”

“对,对,他在吗?”

高野应答着,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抱歉,他不在。今天早上临时请假了,不过没关系,你过来我们有替班的医生。一样的,也不用再约一次。”

“噢?”高野出了楼梯,走进屋外的深冬阴云里。“不过能告诉我他是为什么请假吗?”

“听说是流感。”

“流感?之前的那个?”

“对,幸好他之前已经上了两个月班,要是放在高峰期可能还真的很棘手……呃,我是说院里人手的问题,不是说病本身好不好治。”

高野不知道医生是不是说话都是这个不近人情的方式。

“现在风头终于过了,可能反而因此就松懈了。”女医生补充道。

“好,好。我知道了。那我下午过来。”

“行。记得带就诊卡和病历本啊,到了以后楼下签到。”女医生又叮嘱了一同才随即挂断了电话。

她是个热心的女人。

可惜高野自己清楚,他不会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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