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省 第447天
《阴饴甥对秦伯》：说话要不卑不亢（一）
本文选自《左传·僖公十五年》，作者为春秋时期的左丘明，主要讲述背信弃义的晋惠公和被他伤害过的秦国交锋后，阴饴甥和秦穆公谈判的过程。 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 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不惮征缮以立圉也。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死无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国谓君何？”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馆晋侯，馈七牢焉。 完整讲稿 大家好，欢迎来到《古文观止》 今天我们要讲的这篇文章，叫作《阴饴甥对秦伯》。 那首先解释一下这个题目，题目里边有两个人，一个叫阴饴甥，还有一个叫秦伯。 阴饴甥是谁呢？他是晋国的一个大夫，他的封地很多，据说吕、阴这些地方都是他的封地，所以他的名字也特别多，有人叫他吕饴甥、吕甥，也有人叫他阴饴甥。 那这里边的这个“甥”，其实是他的一个身份，因为据说他是当时晋国国君的外甥，所以有这么一个说法。 那阴饴甥作为晋国的大夫，“会秦伯”这个事其实有点不正常，为什么？因为如果你是一个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两个国家的国君相会，也就是说晋国国君去会秦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为什么会是一个大夫去会秦伯？难道是因为这个秦伯地位很低吗？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秦伯，是当时秦国非常厉害的国君，叫作秦穆公，大家如果知道“春秋五霸”，秦穆公也是其中的一位。 秦穆公在位期间，秦国的国力是非常强大的，而且秦穆公开创了“秦晋之好”这个词。就是秦国跟晋国两个国家，最开始的时候，没事就有联姻，就结婚。 秦穆公就娶晋国国君的女儿，秦穆公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晋国的下一任国君，所以后来两个国家，世世代代好了很多次。 但是，这两个国家其实，在中间一百多年是相爱相杀的，有的时候是把国君的女儿嫁给你，把你的女儿娶过来，但是很多时候两个国家是在争斗的。 因为秦国跟晋国，它们的地理位置是非常尴尬的，就是整个的秦国它的东边，进驻中原的路正好就被晋国堵着，而它的西边，发展的实力又有限，所以秦国想要进中原的话，必须跟晋国搞好关系，要么把晋国灭掉，要么两个国家团结起来。 对于晋国来讲也是一样的，它如果想要进中原，它西部的边防有一个巨大的威胁，就是秦国。所以它也需要跟秦国，要么搞好关系，要么把你打服。所以这两个国家当中，有很多相爱相杀的故事。 那在今天这个《阴饴甥对秦伯》故事当中，我刚才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晋国的国君哪去了？ 首先大家要知道，这个时候晋国的国君是谁，叫晋惠公，这个晋惠公，能够成为晋国的国君，是有秦穆公巨大的帮助在后面的。 因为晋惠公他的名字叫“夷吾”，晋献公八个儿子，然后其中有一个叫公子夷吾，还有一个叫公子重耳。重耳大家比较熟，那是我们后面要讲的，就是晋文公。 那晋惠公是晋文公重耳的哥哥，在当时，晋国发生了内乱，就是历史上非常出名的叫“骊姬之乱”，骊姬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奚齐上位当国君，就把太子申生给逼死了，然后同时逼得其他几个公子，在各国流窜逃亡。 那公子重耳，当时就逃窜到了自己的姥姥家，就是狄国，一个偏少数民族的国家，而公子夷吾当时一开始也想去狄国，但是后来别人讲，“重耳已经逃到那儿去了，你要是也逃到那儿去的话，你这不是找打吗？你两个公子都跑到一个国家里去，现在那晋献公一发兵，不就把这个狄国直接给灭了，所以你不要去那里。” 他们就建议公子夷吾去哪里，说去秦国旁边的一个小国家叫梁国，说在那个地方，晋国第一个是不会注意到你，第二个是你随时可以借秦国的力量，回到晋国来。所以公子夷吾后来就听了这个建议，就去了梁国。 后来果然在骊姬之乱当中骊姬的儿子奚齐和她妹妹的儿子，全部都被国内的大将杀掉，所以整个国家就乱成一团。那重耳就觉得这个时机还不好，所以他也不想回来当国君。 公子夷吾就得到了这个机会，后来他在回去之前就从秦国借兵，保护着他回到了晋国，而当时秦国的国君就是这个秦穆公，所以秦穆公对于这个，公子夷吾能够回到晋国登基，是有着巨大帮助作用的。 而这个夷吾登基之后就是晋惠公，但是在历史上，晋惠公这个人，是一个出了名的不靠谱的人，我跟大家讲几个不靠谱的例子。 第一个不靠谱，晋惠公在回去当晋国国君之前，曾经许诺他自己的手下和国内的这些重臣，他说，“我回去之后，有我的就有你们的，你们放心保我。”结果等他真的登基之后，不给了，这是第一个不靠谱。 第二个不靠谱，是秦国人当然不是做慈善的，秦国人为什么愿意帮助你登基，一定是你给我们好处，所以当时晋惠公就许下了好处，说，“河西割让五座城池给你。” 我们后面会讲到一篇文章叫，《烛之武退秦师》，里边烛之武就后来跟秦穆公讲说，“晋侯当年许诺给你，河西的五座城池，结果刚过了黄河，就开始筑建防御工事不让你进来。”讲的就是这个晋惠公的事，又一次背信弃义，这是第二个不靠谱。 当然私德上也非常不靠谱，为什么？因为秦穆公的妻子，叫穆姬，她是谁呢？她就是这个晋惠公的姐姐，虽然不是亲姐姐，但是也是他姐姐，是太子申生的亲姐姐。 那这个穆姬，当年在秦国见到了公子夷吾，她就跟他讲，“一定要把我们的内政搞好，也把我们的后宫搞好，这个老一辈的，你的这些长辈们的女子们，把她们照顾好，公子你这些兄弟们在外边流亡的，把他们叫回来，让他们有个家。”他说，“好的。” 结果回去之后让他照顾的长辈，他自己娶来当老婆，让他叫回来的兄弟们，他派杀手去杀，这就是这个晋惠公。 那我们讲到晋惠公，不管是对大臣失信，对秦国人失信，还是私德很差，这些都不算。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在用人上，也有很大的问题。 在指挥自己的军队上，也有很大的问题，包括在去搞团结上，也有很大的问题，所以他导致，当时整个的晋国内外都不太向着他。 外的话就是秦国人，对吧，当年对你这么好，你现在对他这个样子，秦国人就特别讨厌这个晋惠公。 尽管秦穆公是一个看上去宽宏大量的人，说有一年，这个晋国当时发了旱灾，就没有粮食，秦穆公就专门派了一支部队，去给晋国人送粮食。 当然，这里边秦穆公有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有“我想借着送粮食这个事.看一看去晋国的路线该怎么弄。”因为他派的是军队护送。 但是人家毕竟帮了你，这是头一年发生的事到了第二年，晋国没问题了，但是秦国闹大旱，秦国人说“没粮食了，晋国人不给我们不要紧，我们买。” 但是晋惠公说：“不卖。”晋惠公不卖给秦国人粮食，这是第一。第二是晋惠公觉得，秦国人现在好像比较弱小，有点问题，我们趁着他们弱，要他们的命，于是开始在国内征兵，准备对秦国动兵。 你就想想秦国人得恨他恨成什么样子，所以到了这个《左传》当中讲到的，鲁僖公十五年的时候，秦穆公就率先发兵了。他觉得你这个晋惠公实在是太无道了，然后他主动地发兵攻打晋国，而且连战连胜，一直打到韩原。 韩原已经到了晋国的境内了，已经到了腹地了。在韩原之战当中，晋惠公亲自带兵，秦穆公亲自带兵，两军就打起来了，这场战争，发生在僖公十五年的九月份，那最后谁赢了？ 这里边本来是势均力敌的，但是仍然是晋惠公太作。有两个小事，第一个小事是，打仗之前，他先派出一个大臣出去看说，“你看一看，对方怎么样？我听说他们秦国人现在都吃不饱，不是在闹饥荒吗？他们打得过我们吗？” 然后人家过去看了一下说，“光看外表是打不过，但是人家气势非常强盛。为什么呢？他们是正义之师，我们晋国人理亏，我们恩将仇报，我建议不要打。”但是这个晋惠公不听，这是第一。 第二个小事，就是里边有个大夫叫庆郑，这个庆郑，就跟这个晋惠公讲，“你知道为什么连续几场仗你都打败吗？因为你太不修德行了，你这是必然的事情。”结果这个晋惠公就恨这个庆郑。 后来在打仗之前要算卦，一算说庆郑最适合当晋惠公的车上的保镖，但是晋惠公对这个庆郑心里面不满，他说，“我不让他干。” 然后庆郑又劝晋惠公说，“你的这匹马也有问题，你这匹马是郑国产的马，马虽然是名马，但是是国外输入进来的。在真正的战场上，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这匹马不会听你的。”因为它跟你不熟嘛，它是国外进荐过来的一匹马。他说，“你最好换成本国的马。” 但是这个晋惠公仍然不听，结果到了韩原之战的战场上，果然就出问题了，出了什么问题呢？这个马在战争当中就开始咆哮，开始暴躁，掉坑里了。 掉坑里的时候，这个晋惠公就吆喝说，“来，救命！”这个时候正好庆郑带着别的车马在旁边，庆郑跑过来看了一眼说，“你自找的。”然后就走了。 就因为这件事情，导致晋惠公就被秦国人给活捉了。所以讲到这，大家明白，这篇文章的前提是什么？前提是晋国人跟秦国人打仗，他的国君晋惠公被秦穆公活捉，这就是为什么阴饴甥要跑去对秦伯说，“晋国的国君哪去了？”正被关在秦国人那里。 那这个时候大家也明白，阴饴甥处境是非常不利的。 第一，你的国家本来就理亏，你做了对不起秦国人的事，从明面上看你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第二是你有把柄抓在人家手上，还是个大把柄。这是你们国家的国君，你一句话不小心，国君的脑袋可能就掉了。 所以这个时候阴饴甥去跟秦伯讲话，怎么讲？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篇文章非常有名，有名到什么地步呢？它有一个说法叫千古辞令之祖，或者叫千古第一外交辞令。 就是说在历史上，你能够找到，搞外交说出来的这些话里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超过这篇里边的阴饴甥。 甚至有人讲《左传》这本书里面，到处都是著名的外交家，到处都是特别了不起的外交辞令，但是如果非要评出个第一来，一定是这一篇。 那我们就来好好读一读，这篇里边它会怎么讲。 好，我们先来看这个第一段，它说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 刚刚我讲到韩原之战是九月，那现在这个事发生在十月，也就是说当时的晋惠公已经被抓了。到了第二个月，晋国派大臣来到了秦国。 那其实在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在这个文字里面没有交代的，我给大家补充一下。 就是秦穆公绑着晋惠公，回到秦国的时候，突然间，他的下属从前方送来了一套衣服，打开一看大吃一惊。是什么？是一套丧服，就是家里死了人才会穿的衣服。 你想这个事是不是非常奇怪，就是秦穆公打了一场大胜仗，把晋国的国君都活捉了，回到家里面还没进门，突然送来一套丧服。秦穆公就说：“谁这么不吉利？”搞这个玩意，对吧？ 最后一打听是谁呢？是他的妻子穆姬，因为我们前面讲过穆姬是谁，穆姬就是晋国的公主，也就是现在抓到的这个晋惠公的姐姐，别看自己这个弟弟不靠谱，但是如果真的到了要他命的份上，这个姐姐肯定是要出来帮忙的。 所以他的姐姐，就在里边派人给这个老公秦穆公带话，就说，“我现在已经带着给你生的儿子，带着给你生的女儿，踩在这个柴火堆上了，你要是早上把我的弟弟绑进来，我就晚上死给你看，你要是晚上绑进来，我就早上死给你看，不信你就把这衣服穿上。 所以其实她是拿着命在救自己的弟弟，在救这个晋惠公，那这个时候其实秦穆公就很尴尬，对不对？你说我放他也不对，我不放他，自己老婆孩子都没了。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就是晋惠公当年被秦穆公抓走的时候，晋国有一帮大臣说，我们的国君都被抓走了，我们要跟着走，那个时候，秦穆公答应过他们说，“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你们国君的。” 那当时晋国的那些大夫就说，“说话算数，我们在这等着你，我们在下风口向你朝拜。”所以后来甚至留下了一个成语，叫“甘拜下风”。 那秦穆公当时的尴尬处境就在于，第一，家里边后院起火，自己的老婆就是这个晋国国君的姐姐，杀了这个晋国的国君，他姐姐就不干了。 第二，自己曾经答应过晋国人，不会把他的国君怎么样。因为秦国真正的目的不是杀掉这个人，泄泄愤就完了，他真正的目的，是让自己的国家强大起来，让晋国能够帮助自己去进驻中原或者称霸，所以杀了他也没什么好处。 但是第三，他更尴尬的是什么？是如果我放了他，我也不确定我会有什么好处，因为这个哥们回去之后，万一再跟以前一样不要脸，对不对？再一次趁着我们弱的时候，来要我们命这可怎么办呢？ 所以把他放了又没有好处，这是秦穆公拿不准的，就因为他拿不准。所以他就放出了一个消息，他说，“你们回去，找一个你们晋国能主事的人，过来跟我们谈一谈。” 那晋惠公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就派了一个大臣回去说，“你们不要找别人，就找阴饴甥说让阴饴甥赶紧来救我。” 那阴饴甥在出发之前，做了大家可能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为什么，因为大家今天会想说，阴饴甥要去见秦伯了，他的核心目的一定是要把晋惠公给放回来，你不可能说我的目的是，跟秦伯谈完之后，把这个晋惠公千刀万剐，肯定不是他的目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在于，你要求别人帮忙的时候，别人如果不帮你怎么办？我们今天很多时候会遇到，需要找别人帮忙，那很多人是怎么样的呢？是低三下四地求着，“求求你帮帮我吧。”好像感觉自己的姿态越低，别人就越会可怜自己。 但其实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很多时候别人帮你还是不帮你，不仅仅取决于他，还取决于你。而且我一直认为，帮不帮你是由别人决定的，但是你自己要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比如说在这个事件当中，阴饴甥去见秦伯，如果就这么空手去了，什么准备都不做，大家想想，秦伯不帮他，他有办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