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起来,破天荒准备了一顿早餐,给大娃煎了两个蛋,给自己煮了酒酿蛋花羹,娘俩就着面包吃了个精光。娃开始写作业,我闷头准备洗洗刷刷,顺手打开手机,看到小妹发了哼嘟的图片,我还在问,哼嘟的病是不是好了?看着哼嘟那无精打采的眼睛,甚是心疼。许久也没见回话,本以为哼嘟还是因为怕打针难过,随后就看到了哼嘟躺下被埋入土的图片,心里瞬间崩溃了。原来,放在哼嘟身边的是安乐针。哼嘟看着这一杯透明的液体,那一刻,心里该做何感?
小妹说,哼嘟撑不下去了,看着它痛苦,还是让它解脱吧。
我哭得说不上话来,大娃听着我哭,感觉不对,从房间出来,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也沉默不语。
哼嘟是一条金毛狗,比小柒大半岁吧,在狗的年轮中,哼嘟正当青春。
当初小妹决定养狗,我们不太赞成,毕竟,高楼环境不好,阳台那么个空间也不够理想,放个大狗笼就更显不舒展了。可是小妹心意已定,从狗店里把哼嘟抱回来,看着这毛嘟嘟的小生命,我们也都很喜欢,也就不多说了。关键是小丸子有了个玩伴,家里也多了份欢乐,虽然要为小狗喂食打扫粪便,阴雨天家里也常飘出一股狗腥味,但是大家也都习惯了。相比哼嘟带来的欢乐,这都不算啥了。
哼嘟最初呆在一个小纸箱里,萌宠可爱,我看两眼便爱上它了,想必平时它一定给小妹和丸子带来了更多美好吧。渐渐的,哼嘟长大了,小妹也忙,越来越无力照顾哼嘟了,于是就带回老家给爸爸妈妈照看。
老爸爱狗,小时候,我们家养了一条土狗,黄黄的,就像哼嘟,那条狗填满了我整个童年的记忆。后来我们从村里搬到镇上开店,爸爸妈妈先过去打理小店,一个夏天的清晨,我提上篮子去镇上找爸妈,那是七岁的我第一次独立出门,要走上五里乡路,穿过好几个村庄,沿着河坝一路向东,陪伴我的是阿黄,每逢岔路,我迷糊不清,想下路,阿黄就拼命抵住我的腿,我就知道这路不对,就乖乖跟着它一路向前。最后阿黄就顺利把我带到了爸妈面前。那时,爸爸如此放心把我交给阿黄,我想爸爸一定是知道阿黄的过人之处吧。
搬到镇上后,我们是外来户,也没什么靠山,凭着爸妈的勤劳诚实和爸爸的好手艺,我们家的小饭馆生意还不错,可也因此招来了一些麻烦。听老爸说,有天夜里,很晚了,应该是午夜之后了,他睡在后院的门廊下,突然听见阿黄一声大吼,爸爸惊醒过来,猛一个起身,迷糊中好像撞倒了什么东西,伴随着一声“许哥救命”,爸爸才看清,原来是旁边的邻居,也同在码头边开饭店的胡小毛,夏夜无月,黑得看不见脸,阿黄咬住胡小毛的腿不放,老爸心下清明,叫阿黄松嘴,胡小毛打个趔趄走了。从那以后,阿黄晚上跟住了爸爸,爸爸也时常给阿黄加点餐。
不久就传来打狗的消息,说是怕乡里野狗多,伤了人,所有家养的狗都要处死,否则就要罚款。我们都不肯交出阿黄,都想方设法帮阿黄躲过这一劫。阿黄怕鞭炮声,白天它就老实呆在床底下,爸爸说外面要放炮了,让它不要出来,它就乖乖躺着,等晚上才跟着老爸出来透透气。可是,总有人眼红,不知谁传言说我们家的阿黄喜欢咬人,于是就有乡干部模样的人来我们家查看,当然是没找到,可是外婆害怕了,她一生见过太多运动,这样大规模的打狗运动,老爸竞然如此大胆护着阿黄,她开始不安,趁我们上学和老爸外出买菜的空档,外婆拿条绳,把阿黄拉到树下吊死了。等我们放学回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阿黄,只能嚎啕大哭,爸爸闷着头也不说话。外婆要爸爸把狗皮剥了,要把狗肉煮了,时间长远,我不记得我们有没有吃阿黄的肉,只是从那以后,家里再没养过狗。
老爸说,狗通人性,这么好的狗,难得遇见,不能好好待它,再想遇到这样的好狗,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所以不如不养。
时隔这么多年,当老爸看到哼嘟,心里的养狗热情再次复燃。如今,儿女已各自成家,外婆也随阿黄去了遥远他乡,老爸老妈在家的日子,确实悠闲,也闲得清冷而无趣。老妈天天抱着《圣经》去教堂,唱诗,排练,练习书法,几个老姐妹一起说说唱唱,倒也欢乐,可老爸不信那一套,他也坐不住,除了跟着弟弟或二妹烧烧饭,带带娃,在家闲着跟院子里的邻居们打打牌,他平时确实没事可干。如今,哼嘟来了,老爸从此又忙活开了,早上起来,就带着哼嘟出门遛弯,转上一个多钟头,回来做早饭,吃过给哼嘟打扫打扫狗舍,倒上狗粮,兑上清水,留下哼嘟在家玩,他再去买菜。
下午或傍晚,哼嘟就跟着老爸一起散步,他们可以一直走很远很远,夏天,他们就顺着场部的大路一直向西,穿过田野,走到荷花塘,转上整整一个大圈,哼嘟一身光亮的金毛,特别抢眼,路人看到哼嘟都纷纷侧目,怕这生灵会咬人,其实,哼嘟很温顺,也特别胆小,又很亲和。为此,老妈常叮嘱老爸,出门散步一定要套上狗绳,万一伤了人,就不好说了。老爸虽大大咧咧,但还是默默执行了。不过,哼嘟确实乖顺,老爸心疼它,常常趁老妈不备,偷偷放它撒欢。哼嘟虽然对老爸的大呼小叫心有畏惧,但面对如此家长,哼嘟也认了。因为,它知道老爸对他的疼爱。它不带狗链,撒欢跑,只要老爸一声令下,它就乖乖回转身。所以,跟着老爸,哼嘟一直也都玩得很欢。
老爸平时在家很少做家务,按他的逻辑,他负责买菜烧饭,给一家老小做吃做喝,至于卫生,那就是老妈的事了。他们就这样默契配合。可是,哼嘟的狗笼子,老爸却一手操劳,倒狗粪,换水,洗尿盘,这些事,老爸做得欢,连老妈也佩服。虽说老爸有时会对不听话的哼嘟来一顿“体罚”,可是这也真是爱恨交加。在我们家,哼嘟对老爸也是又爱又怕,对我们则完全没有了界限。
每次我们回家,哼嘟看到了,就在笼子里嗷嗷叫,老妈把它放出来,它就一头钻到我们怀里,或者一个大狗抱,把我们紧紧搂住,小柒个子小,也特别爱狗,这时哼嘟一个跃身就能把小柒扑倒,可是小柒依然欢喜,搂着哼嘟不肯放手。
有一次我开车要走,哼嘟趁人不备钻到了车里,在副驾驶座上安然而卧,看样子是要跟我走,我知道它想回小妹家,因为它就是坐车来的,每隔两周,小妹就带它回去洗澡,哼嘟一看到车就想家了,我虽觉好笑,可心里也是酸酸的。毕竟,那个楼上的家,才是它的家,在它心里,还是最初的家最亲。在老爸这里,它虽得到了相应的待遇,可,老爸常体罚它,常呵斥它,它还是觉得不够安全。我打开车门,让哼嘟下来,哼嘟就钻到后座上,无论我怎么引它,它都不肯下来,最后还是老爸一声吼,哼嘟无奈,只好回去了。
要是小妹来了,哼嘟断不会老老实实呆在笼里,它恨不得把笼子都顶翻,我们来了,它晃晃悠悠,对我们算是打个招呼,可面对小妹,哼嘟一点都不淡定,那种邀宠,撒娇,跟孩童无二。每当此时,老妈总是心生无限感慨,谁带的娃谁疼,谁养的狗认谁家的主人。这一点,我也认同。老爸老妈再多的陪伴也冲不淡哼嘟对小妹的眷恋,在哼嘟心里,小妹和丸子才是它最亲的人吧,陪它长大,给它温暖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是,哼嘟有生大半的光阴是跟老爸老妈一起过的,其实,也不是在城里的楼上不能养它,只是,每次哼嘟跟着小妹来老爸家,老爸对哼嘟的喜欢都印在了小妹心里,于是,哼嘟也就成了小妹孝敬老爸的礼物。
刚来老爸家那会,哼嘟心里肯定是难过的,莫名地被丢弃,就像当初逍遥随我到了遥远而陌生的鄂尔多斯,我对他当然爱得纯粹热烈,可孩子心里哪是这么回事呢:我压根与你不熟啊,爸爸妈妈把他丢这就走了,那种心里的恐惧和痛苦,至今想来,还是难以释怀吧。哎,以爱的名义,我们都做了多少伤人伤狗的事呢!
去年夏天,老爸怕哼嘟热坏了,每天中午都带哼嘟去河里洗澡,哼嘟也很欢喜,跟着别的狗伙伴一起游泳玩耍,可后来,哼嘟老是撕咬自己的皮毛,后来扒开毛一看,才发现哼嘟身上生了跳瘙,那肯定是河里的水不干净导致的了。小妹闻信赶来,带哼嘟回去治疗,最后把一身金毛剃了才慢慢好了。有了这次教训,老爸也不轻易再带哼嘟下河了。跟别的狗一起玩,老爸也看得紧,生怕它又沾染病菌。唉,这年头,养条狗也不易啊!
如此安然过了一年,今年五一,我们回家。老妈说哼嘟病了,一开始以为是消化不良,给它吃了健胃消食片,可是没见好转,后来还发烧了,老爸带它去一家兽医店打针,第一天打了一针,不见回转,第二天再去打了两针,还是不行。4.29中午,我带着哼嘟到院子里晒太阳,我拿着钢丝梳,给哼嘟梳毛,我看着它没有精神,心里难过,好几天了,它滴水不进,小妹说等假期结束我们走了,她腾出手就带哼嘟去看病,可我看着哼嘟这样子,病得着实不轻了。哼嘟躺在地上,任我摆布,我把它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一遍又一遍,把它的鼻子眼睛耳朵处,大腿内处,脚趾头,都细细梳了一遍又一遍,哼嘟很听话,闭着眼睛乖乖配合着。小柒在旁边玩泥巴,时不时撒一把土到哼嘟身上,我就把土弄掉再梳理几下。
到了傍晚,老爸和我带着小柒、哼嘟去打针,哼嘟走路摇摇晃晃,看着就揪心,老爸也难受,走到大门口,老爸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他说,吃生鸡蛋可以降温,他让我牵着哼嘟,自己回身到家拿了一个鸡蛋,磕开,掰开哼嘟的嘴,把鸡蛋倒进了哼嘟嘴里。哼嘟吃了凉凉的鸡蛋,感觉也不错,继续跟着我们走出小区大门。来到转弯处的小路边,哼嘟抬起后腿拉屎,那粪便通黄松散,像两根细细的胡萝卜,我让老爸看看,老爸也看不出异常,继续向前走,哼嘟又抬腿靠着车轮撒尿,这回我看得心惊,尿液是红色的,像血。老爸说,难道哼嘟得了肝炎吗?我留了个心把哼嘟的大小便都拍了照,准备给医生看看。后来遇到从教堂散会的老妈,我陪小柒去坐摇摇车,老爸一人带哼嘟去打针,等老爸回来,他说医生也不敢给哼嘟打针了,哼嘟高烧到45度。老妈不能淡定了,把哼嘟的情况如实汇报给了小妹,还说等哼嘟好了,再也不给它吃任何带盐的东西了。等再看到我发的哼嘟的大小便图片,小妹也慌了,赶紧开车回来把哼嘟带走了。
到了晚上,小妹那边传来消息说,哼嘟的病很严重,是肝功能衰竭,主要是肝脏常期慢性中毒导致。哼嘟一直以来都吃狗粮,不能吃带盐的东西,小妹带它的时候喂养得当,到了老爸家以后,院子里的邻居出于热心,常把自家吃剩的骨头拿给哼嘟吃,一开始哼嘟也吃得很欢,老爸觉得,小狗不都爱吃骨头吗?吃点也无妨,就没在意,也没克制。长此以往,哼嘟的肝功能就慢慢被毁了。
哼嘟开始打吊针,哼嘟很配合,它也知道自己病了,从小妹家的一楼爬到五楼,哼嘟要歇五回,从老爸家走的时候,哼嘟爬上小妹的车都费了好大劲,放在以前,那是一跃而就的事。可是,哼嘟,短短半个月,生命的能量就如此快速耗尽了。
4.30日我们从小妹家走,顺道看哼嘟,它对着我摇摇尾巴,我们都满心期待它能好起来,能闯过这一关。回来后,小妹也一直发哼嘟的照片给我们看,看着哼嘟重泛光亮的眼睛,我们都以为哼嘟走在了康复的路上。
小丸子每次放了学就急匆匆带哼嘟往医院赶,那份热切,让人动容,哼嘟跟在孩子身边,也一脸满足。有一次,哼嘟走着走着突然倒地不动,小妹当场吓得大哭,后来看着哼嘟慢慢有了点精神,我们都无限安慰。
可是,今早看着哼嘟那黯淡的眼睛,我心里就有种不祥的感觉。那两个针筒,本来承载的是康复的希望,最后得知是安乐的药水,哼嘟还看着它,最后哼嘟喝下了它。哼嘟,你看着它的眼神,就像一把刀,这眼神,让我永生难忘。
哼嘟,我知道,你跟我们一样,你知道什么是最后的时刻,只是,在我面临那最后一刻的时候,我能像你一样吗?你还正当青春,你有多么不舍,有多少眷恋,你无从说出,你的眼里,有爱,有怨,有伤。可是,一切无可逆转,生死就在瞬间。看着你默默闭上双眼,这一别,就是永恒了。
哼嘟,你跟着小妹上车前,老爸不放心,又一口气喂了你七八个生鸡蛋,他对你的爱,就是这样纯,小妹对你的爱,也是这样,我们对你的心,也是一样的。也许这都不是你想要的,这世间,你最想回的家,是小妹和丸子的家,还是最初你出生的宠物店呢!无从得知,但我们看到的,是你对小妹和丸子的爱恋,如今,你在她们身边安静走了。一个土坑,一个伤口,一段旅程,一段记忆。哼嘟,在土地下面,但愿你安好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