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晚上。这是伊普尔第三场战役第一天结束后的晚上,这场将裹挟着愈发强烈的绝望感袭来的战役将持续未来的两个月。海格将军将第一天的军事目标设为帕斯尚尔村,距离英军起点约四点五英里。然而,英方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只推进了约一公里。尽管如此,这个成绩已经胜过了英军此前发动的几乎全部袭击,起码斯塔夫将军宣布这天是场名副其实的胜利。
阿伯克龙比无心庆祝这场小型的胜利,因为他发现自己突然失声了。八小时之前,他以极大的毅力挪开喉咙里的球,得以发出足够大的声音倒计时进攻前的最后时刻。最后半小时的等待中那定量配给给每个人的朗姆酒发挥了功效,放松了他噎住的咽喉,使得他有能力吹响口哨,祝他的士兵们好运,接着逼迫自己冲过身前的矮护墙。
但在那之后他就沉默了。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带领他的士兵进入了毁灭性的机关枪扫射范围,有序地向敌军防线推进。他受了一两处皮肉伤,但避过了严重的伤口,不像他的大多数同伴,在他周围陨落。
他和满身泥污的英军前锋残余抵达了德方荆棘铁丝网,并在占领敌军战壕锋线时参与了刺刀战和近身肉搏。
他打了非常得体的一战,但是现在,相反的,当他交班之后蹒跚到战场的急救站坐下,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他无力再做任何事情,无法说活,也基本听不到声音;拥挤的防空洞中,鲜血、人群和绷带呈现一种有组织的混乱,在他身边按轨迹运行,而他怀疑当轮到他就诊时,他是否有力气走向医疗官。
“总的来说,上尉,抱歉,你是幸运的,但也不那么幸运。”医疗官给他检查后说,与此同时护理员正在给他肩头不深的弹伤上消毒剂。“幸运的是,再往左五英寸这颗子弹会要了你的命,不幸的是,往这边三英寸的话你将赢得回英国老家养伤的机会。现在这样嘛,恐怕你明天就得回到战场。”
但是阿伯克龙比知道明天自己不会在战场上。他拿起一只医生用来在人体上做标记指导外科工作人员的蜡笔,在自己的手上写下他失声了。
之后,第三场战役第二天早上的几个小时,上校站在军团的高级医疗官身边,讨论这一令人惊讶又忧虑的事态发展;仅仅三天前,前者刚以极大热情欢迎阿伯克龙比加入军营。
“看来即使英雄也会得炮弹休克症。”他带着真诚的关切说。“可怜的家伙,他知道这件事一定非常难以接受。”
阿伯克龙比往回又走了两英里,来到皇家陆军军医队外科中心。这是一顶巨大的帐篷,里面有十队外科医生和护士同时工作医治重伤员,打泥潭里被抬回来的他们在排队,队伍越来越长。在前锋急救站,每个病人都先一步被用蜡笔标记了动刀位置。外科医生必须相信他们前线同僚的诊断,因为现在没时间做进一步的检查:每道伤口都在流血,血液渗透绷带,疾病悬浮在空气中、爬行在地板上,如果不立即缝合,每个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围在桌边的医疗队在开始工作之前,对每具注射镇定剂后平静下来的躯体不过是粗略一瞥。在战争的这第三个年头,皇家陆军军医队做到了将接近百分之八十的伤员送回前线,或者做些其他形式的有贡献的战争工作;皇家陆军军医队以此成绩为豪。有人埋怨说,皇家陆军军医队成长到如此出色,唯一永久离开军队的办法就是挂掉。
在巨大帐篷的一个角落,稍微与腥红色的混乱分开的地方,阿伯克龙比和很多其他满脸茫然的病人坐在一起,其中就有二等兵霍普金斯,两天前阿伯克龙比曾下令将他绑在炮架上。这两个人注视着对方,但没有交谈。没人能够开口。
“所以这人无法和我们说话?”上校问道。
“现在不行。失语是炮弹休克症的一种非常常见的症状。”医生回答。“一般不会持续很久。但直到症状逐渐消失,我们无法知道他真正的精神状态。”
“你觉得他发疯了吗?”
“应该不是。我认为只是精神衰弱。大部分情况是这样的,不过坦白来说,我知道更糟糕的情况。只有少数人会遭遇。军方以前从没考虑过这种麻烦。但在过去战争也不会持续这么久,不是吗?就我的经验来说,那些声称了解炮弹休克症的人本身听上去也很疯狂。这也是我为什么忠于刀和针线,对付病人脖子以下的部分,你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之,我们会把他送回博里瓦奇 (Beaurivage),看看他们怎么说。”
“这事儿真是太操蛋了。”上校叹了口气。“我听说他今天表现特别棒,带着好几个他的小兵直冲到了德军阵线。”
他悲伤地看着阿伯克龙比,然后转身走了。他的脚步微跛,靴子踏过那覆盖着帐篷地板的厚厚一层新鲜或凝固的血液。
“只是擦伤,有块儿弹片蹭到了我。恐怕不够回英国老家的。”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说。“真遗憾,本来能休息一下的。我听说这季节旷野上的松鸡特肥。这也不奇怪,我看除了妇女和牧师没人留下来打它们了。”
“有件事,上校。”医生补充道。“阿伯克龙比写给我一张纸条。他说他想要从战壕里拿回他的背包。一个里面有纸的皮夹。他特别迫切,不关心其他任何事情,但非常在意他收到祝福的信件。您能安排一下把它拿回来吗?”
“什么?哦哦,可以,当然没问题。”
“他这种情况的人可能会有非常固执的念头,如果我们可以给他们他们想要的东西,事情一般会好办些。”
“好的。没问题。皮夹嘛,会拿的。”
“谢谢您。”
上校悲伤地摇摇头。“他是个多么杰出的小伙子啊,对吧?真是太令人惋惜了。我想,撑最后,大家都有些被拖垮了,不是吗?操蛋的活计。”
他转身,从十张手术桌的混乱间挤过,不时必须抬脚迈过丢弃在地板上的断肢。
Elton, B. (2005).The First Casualty. London, England: Bantam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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