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条小街,不宽、却很整洁,总有鸽子在视力能及的范围内不知疲倦地飞,悦耳的鸽哨也不知疲倦地响。天,总是很蓝,初春时节,那微风拂面的轻快,柳絮纷飞的逍遥,让童年的我呆呆地望着天,看云起云落,常常忘记了回家。我曾不止一次地遥想,某天是不是也能象那鸽子一样飞越长天,一览海阔天高。
无数次梦中回到那院落。人多,却极和睦。黄昏时,总有许多孩子聚集到小街上扔布袋、踢房子、跳皮筋,嬉笑声传得老远。院子里,总能听见大人们亲切地招呼、调侃、交谈。而院外,总有“辣椒——咸菜”或“磨剪子来——抢菜刀”的吆喝声。那纯纯的乡音,一闭上眼便回响在耳边,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会在瞬间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座窄窄长长的院子里。
大安市胡同18号,住着七、八户人家,如串糖葫芦般的,每家都是北面的主房,南面是配房。家家户户都爱养花,绣球、仙人球、海棠花和月季花等等,几乎家家都有,石榴树、葡萄架也是不缺。从春天开始,整个小院就会有美丽的、各色的花朵开放,满树挂上红通通的石榴花,葡萄架上便垂下嫩绿的、细细长长的枝蔓,那美丽会持续到深秋乃至初冬......
隔壁住着八十多岁的李奶奶,孙儿嫡女一大群的她独偏爱我,说我懂事,与她投缘,每次过她家门口,必然拉住我,话几句家常,塞几颗糖果,闲暇时我也经常帮她梳头、剪指甲。每天放学若不在她门前驻足,她便老小孩儿似的闹气,说我不愿与她亲近,这可让她的亲孙女吃醋了好久呢......
李奶奶家门前有一棵一房多高的无花果,一到夏天就会挂满红的、绿的圆球球。长大后我对雨的偏爱,并非天生多愁善感,而是与这棵树有极大的关系。每当有雨时,院子里的孩子们,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会在自家的屋檐下、葡萄架下守望着,偶尔有熟透的果子被雨点击落时,便争先恐后地跳到水洼里去捡。先是湿了头发,后湿了衣服,笑着、喊着、跳着、叫着......李奶奶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我们在雨里嬉戏,脸上显出久久的微笑。那时的我们总盼着下雨,好象雨里捡来的无花果比大人们晴天里摘的那些能甜上几十倍。十几年的光阴也不曾冲淡它,那甜味至今想起仍觉满口生香……
印象再深些的,就是腊月时院儿里浓浓的年味儿。虽然天气冷得出奇,苏大大家的南屋却是全院最热闹的地方。屋边有个大锅台,腊月过半时几户人家便商量好了,轮流用苏大大家的大锅炒花生、瓜子。爸爸放进半锅干净沙子,我和姐姐、弟弟便争着往灶里放柴、点火、拉风箱,伴着呼啦啦、劈啪啪的响声,花生瓜子们在沙子里打几个滚,那带着香味的热气便在空气中弥漫,浓浓的年味飘满了院儿里的每个角落。
关于大安市胡同的记忆,还关于胡同里的两群鸽子。傍边院儿里有群灰的,胡同口儿那边有群白的。经过若干年后才知道,灰的是信鸽,有雨点、瓦灰;白的是观赏鸽,有点子、环儿......在我的记忆里,那些鸽子都不怕人,羽毛油亮、神采飞扬,有时能成群围着胡同飞上好半天,看得我脖子发酸,油然生出许多羡慕,自由、奔放,在无限的蓝天上任意翱翔,是我理想中最美的人生......
二十几年前的大安市胡同,占据在市中心的位置上,算得上是一条有声有色的小街。每家院子里都充满鲜活的气息,或挂着几只鸟笼或摆着几个鱼缸,郁郁葱葱的花卉更是家家齐备,各有千秋。从我家窗户,能看见后院的梧桐树,春天时,满树狂花、芬芳四溢。如果有雨,隔窗看雨打梧花,水溅房瓦,自有一番空灵野趣。
岁月无声,昔日大安市胡同成片的平房,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旁边学校扩建后的操场。那时的种种,已是现下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孩子们所不能再有的。如今,只能在梦中再回到那条小街了。
曾几何时,那是我梦开始的地方;时过境迁,那里又是我梦想归去的地方。闭上眼睛,默然中,那两扇古旧的院门,仍然开着;被雨水冲刷得变了色的灰砖墙,仍旧高高挺立;院子里班驳的树影,仍旧依稀可见;院子最西边的,那户种着一大片火红的一串红的,就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