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人眼里,童年无疑是幸福温馨的,我的童年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中度过,物资的匮乏自不必说,精神生活也是空白,还有家境的贫寒,日子的艰辛。仿佛让人看不到一点点生活的希望。但是即使如此,回忆往昔的时光,我的心中依然充满对童年的留恋。
那是一个政治压倒一切都荒唐年代。人们付出的劳动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农村尤其如此,农民长年累月的劳作,依然食不果腹,但是累得要死,所谓三出勤两加班,生活在那片贫瘠黄土上的我的乡亲们的生活可想而知了。虽然这样,忙碌完了的母亲也顾不上休息,抱着我进进出出,逗我开心。可能在她眼里 ,这是生活的唯一乐趣和幸福吧。
父母出工时,照看我的任务自然落到奶奶肩上。我对奶奶的记忆非常有限,好像我两岁时她老人家就因病去世了,只是记得她抱我出去,会向邻居给我讨来许多好吃的,然后把我交给他们轮流抱,似乎这样是对他们的奖赏似的。有时她会把我放到地上让我自己爬着玩,然后她和人家聊天。那样我会把自己弄得像个泥猴,他们看了就会哈哈大笑。
真的,我成了邻居们的玩具,可爱的开心果。
童年的无忧无虑仍然继续。慢慢的我学会了走路,便变得不太安分守己了,经常一个人跑出去玩,而邻居就将我藏起来,让母亲一阵好找。
奶奶去世以后,早上下地干活的母亲就会用一条绳子把我栓在窗框上。睡醒的我起来找不到母亲自然一通大哭,哭累了接着再睡,直到母亲回来。有时候也会自己打开窗子,甚至爬上窗台,然后大喊大闹。这时候隔壁的干妈就会把我抱到她家,哄我不哭了,我就小尾巴一样跟着她玩。
干妈是一个非常慈爱的女人,那时她的孩子都大了,她就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宠爱。过年时候剩下的核桃和枣,那全部归我享用。在她那里我会吃到夏天的甜梨瓜,秋天的嫩玉米 。冬天到了,她会烤香喷喷的土豆让我吃的猫头狗脸。父母劳动的很多时候,我都在干妈家里度过。可惜没有几年她也因病去世了。
那时候她才四十出头。她的老伴我的干大至今健在,已是将近九十的高寿了。每年春节我都去老人家那里拜年,和他一起回忆过去的日子,我们俩谈得非常兴奋。说起干妈,他夸的最多的是干妈的能干善良和敦厚,脸上无比幸福陶醉,但我不难看出他眼里深深的遗憾和寂寞。我们于是默然不语。
从他那里,我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虽然伤感,但又无比温馨啊。
童年的记忆里还有一位女人我不得不提起,在那个渭北高原的小村里生活了一辈子,她连名字都没有,她一生没有生育,她唯一养育的孩子据说是她老伴从外地偷来的。所有这些都让村民看不起她。但她依然生活的很乐观。
我三四岁的时候甚至直到上学的很多时间,都是她代替母亲照看我。疼爱我自不必说。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每到秋季核桃和枣成熟的日子,那是我最快活的时光啊。
她家的院子很大,迎面三排窑洞一字排开。院子里至少有四棵高大的核桃树,三课枣树。每当卸枣的时候,她会在树底下铺上席子什么的,然后她爬上树去不很用力的摇。成熟的红枣就像雨点一样落下,空中一片红黄绿相间的雨雾,大背景是干净湛蓝的天空飘浮的朵朵白云,多美啊。那时我的兴奋不用多提,开始是轮圆了小腿满院奔跑,捡拾那多的数不过来的红枣。有时枣子砸在我的头上,疼得我直哭,她却在树上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夹杂着我略显夸张的哭声,还有红枣那清甜的香味,一起飘荡在农家小院,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刻啊,永远保存在记忆中,难以复制。
她还会让我把肚子吃的滚圆滚圆的,也让我的裹肚塞得满满当当,送我回去还要提一大袋子给我,并且警告我的父母:这是给我儿子的,你们老嘴实脸不要偷吃啊。这会让父母感激不已,一伙人亲如一家啊,那种其乐融融的幸福在那样的年代无比珍贵。她教会我爬树,核桃熟了的时候,我会自己爬上树去吃的津津有味,满嘴流油,而她只是那么陶醉的看我逗我,好像享受美味的是她自己那么幸福。
她老伴是个猎人,每到冬闲的时候,他出去一趟,回来时长长的土枪上会挂着机制野兔或者锦鸡,那样我又可以饱餐一顿了。清炖呀,烧烤呀,粉蒸呀,不管这么做都是非常美味。那锦鸡长长的翎羽又是我漂亮的饰品,长着细细短毛的兔皮可以做成我暖暖的虎头鞋和五毒的棉褂子,让我度过漫长而寒冷的严冬。
想起这些,我又何止一脸幸福和陶醉啊。这是那个苦难的岁月令人最动情的一页啊!
童年的记忆里,对父母的印象特别模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大概每个人对亲情的记忆都是如此吧,爱多了反而不曾记得。
后来母亲告诉我,小时候我缺奶,长得很不结实,为此她没少费心思。她说她常常用高粱秆给我擀面条,把馍烤干再压成碎末喂我,用她的话说是作难扎了。对于这些我是毫无印象了。父亲脾气暴躁,我很怕他,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村子里来了耍猴的,看的人很多,是父亲把我架在脖子上让我看完了那场演出,大半天的时间啊,至今印象深刻,父亲多辛苦呢。
母亲爱去外爷家,先是抱着我,然后我大点了就牵着我去。外爷家很远,住在大沟里,去的时候要翻两座山,爬沟溜渠,往往需要大半天,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但我爱去那里,虽然外婆在母亲十二舅舅八岁那年就去世了,但外爷非常疼爱我。我依偎在他怀里揪他胡须的情景历历在目。不同的时间,他带我采蘑菇,捡地软,挖甘草,摘酸枣,这些极大的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好玩欲。每当我要回家时,他舍不得放我走,母亲和他都哭,终于要走了,他就把一书包的杏仁让母亲给我带着,那是他老人家一颗一颗砸出来的,花了多少工夫啊。那颗颗心型的甜杏仁是他老人家厚重而温馨的情意爱心啊。
那时候舅舅上学,不太回来。外爷在我四岁的时候离开了他永远丢不下的亲人。舅舅还未成家,他一个人不能生活在大山里,就搬家上塬了。
我那时很淘气顽皮,小小年纪就闯祸无数。这让母亲担惊受怕我是记忆犹新。她去队里劳动,参加农田基建,村里人俗称修水利,也有人叫修地球,蛮有豪气的。我和小伙伴在家玩,时不时出乱子。有一回烤玉米棒子,结果把柴垛烧着了,伙伴们一哄而散,我吓得躲到远处傻看那冲天的大火和滚滚的浓烟。留在村子里的人把火扑灭了,是一个姓韩的驻队干部指挥的。母亲在工地听到的消息是我被烧了。结果吓得她跌跌撞撞披头散发哭天抢地跑回家里。看到我好好的,就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 ,怕被人抢走似的。当然母亲那种欲哭无泪的伤心我也能够体会。
那时候那样的臭事真的太多了。母亲早上蒸了一锅馍,我和一群小伙伴连吃带糟蹋一个中午就报销了。父母的记工本我拿来玩,结果用剪刀剪得粉碎,害得那年少分了多少粮食。
偶尔不行,母亲上地时就带我去。开始还能规规矩矩在近处玩,慢慢熟了就会跑远。有天下午我趁母亲不注意就溜出工地,沿着公路向上走。舅舅搬家后去过一次,印象中好像就那个方向,便边走边玩,结果走到公社街道还真的碰到了舅舅。舅舅一见我非常高兴,给我买了不少好吃的,晚上把我领回家,他出去偷了一大堆苹果柿子梨什么的,我吃的肚皮差不多要撑破了,然后心满意足的睡觉。
半夜迷迷糊糊中醒来,看到昏暗的窑洞里恼怒的母亲凶狠的训骂舅舅。原来我走了后,收工时母亲找我不见,一下慌了。晚上队里安排三路人马分头找我,折腾了大半夜。老队长当时说我舅舅,小孩不懂事你该懂点事吧。唉,舅舅真是冤啊。因为我,这么多人不得安宁,父母担惊受怕,然而我却没有受到任何惩处。那次母亲差点被急疯,现在说起这事还是耿耿于怀。
哦,温馨的童年,远去的童年,让我永远回味依恋。